念咒的空隙,莫嗔忍不住大聲問:“難道這湖中的妖怪就不能被消滅掉嗎?”
“不能,除非是把它帶來的人在這裡,任何妖怪都對它的生身父母有敬畏之心。”幽曇掠過湖面,他幻化的曇花迅速地枯萎發黑,荊棘遍地也難以抵抗那些拼了命往湖中走的人。這時他看到了熟人,在黑水天牢里見過的封魂師,半身已經陷入了湖水中。
莫嗔也看到了他,著急地喊他,“寒露公子!”
幽曇愣住了,“你跟他來的?”
已來不及和幽曇多廢話,莫嗔伸手去抓白寒露,只抓住一片袍角,還未來得及施力,腳下踩的雪綢已經發黑成灰了。她的腳失去了著力點,非但不能拽回來白寒露,腳上也沾了水,一股子巨大的力量將她往水中拖去。壞了。莫嗔想,她大意了。就在她身子往下沉的剎那間,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往上一拽,幽曇的荊棘已經眼疾手快地纏住了她。莫嗔被拽回岸邊,不過眨眼間,雪霄已經失去了被救的先機,一抹淺蔥色消失在湖中。
第六章
【第五節】
“餓……餓……”墨色的湖水中,傳來小孩子委屈的低喃聲,“餓啊……”
雪霄如同鉛塊一樣往下不徐不緩地墜落,手指上纏了誰的長髮,撩著他的手心。雪霄費力地轉過頭,本是一絲光都不透的湖水中,那人的身體半蜷縮著在水中沉浮著,銀色的發像盛開的水蓮花,一直延伸到頸子上紅色的彼岸花圖騰泛著紅色的螢光破土而出,在纖長柔媚的花枝和花冠搖曳在水中,原本目光呆滯的男子閉上了眼,再睜開,眼中已有了神識。
長溪舒展了一下筋骨,他早就很滿意這個身體,要是能一直霸占著就美了。他用彼岸花纏住雪霄的腳,讓他不至於陷進泥里,轉身朝聲音的深處游去。
水底烏黑的一團業障,卻是個巨嬰的樣子,比成人還要大許多倍。
它感知到有人來到身邊,伸出手握住白寒露的身子拉到臉前,無比興奮地道:“吃啊……吃……”
長溪嘆口氣,伸手摸了摸它的臉,“你怎麼越發不像樣了?不是告訴過你,好好在湖底泡著,總有一日可以成佛的嗎?”
那污黑的一團,把他拿到鼻前聞了聞,愣了愣,“你是誰?”
“連我都不記得了?你到底吃了多少髒東西啊?”
幾千年前,長溪還在冥界好好做他的花神。
有一日他經過拔舌地獄聽到委屈悽慘的嬰孩的哭聲。本身這些地獄裡最不缺的就是哭聲,來這裡的,都是贖罪的,還能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們嗎?不過這拔舌地獄裡不應該有嬰靈,他出於好奇走進去,在一片片的刑架後頭,看到污黑的一團戾氣,是修成了妖的業障。
“你為何躲在這裡哭?”
“我好害怕,好多罵聲,好痛苦,可是又……好舒服,我會長大啊。”
“本座帶你去個地方,你好好淨化,總有一日可以成佛的哦。”
污黑的戾氣看著他,好高貴美麗的人,好gān淨又好香,好喜歡他哦。它猶豫了一下,抓住了花神伸過來的手。
……
言靈妖怪放開了長溪,聲音裡帶了哭腔,“你是花神……花神我好餓……好餓啊……”
其實這言靈妖怪,只是個懵懂的孤僻的孩子,他拍了拍他的大腦袋,“你不是餓,你是寂寞了吧?”
“寂寞?”大腦袋歪了歪,“什麼是寂寞?”
“可是寂寞也不能做壞事啊,他們的罵聲只能讓你越來越痛苦而已,你不是討厭聽到罵聲的嗎?”長溪溫柔地說,“放他們離開吧,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但是你要把名字還給他們,不要再呼喚他們來了啊。”
大腦袋輕輕抵住長溪的額,奶聲奶氣地問:“花神把我放在這裡,再也不來了,是我做了壞事,花神討厭我嗎?”
“你忘記了嗎?我們約定好了,等你成了佛,我就來接你啊。”長溪低喃,“……小十嵐。”
對了,它想起來了,它叫小十嵐,是花神給它取的名字。那些人送了那麼多名字來,沒有一個是它的。它因為貪婪地吃了那麼多口業,已經迷失了本心,把自己的名字忘記了啊。花神說過,名字便是靈魂。有了靈魂就能幻化出真正的自己。
言靈妖怪的額心劈出一道靈光,璀璨的藍紫色火焰燃燒了全身,墨汁般的湖水漸漸dàng漾出清澈的波紋,被迅速地淨化了。
被困在淤泥中的人被一片荷葉拖出水面,雪霄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經出了水,跌坐在荷葉上不停地喘息。那團燃燒的火焰慢慢熄滅,一頭橙色的小鹿踏在湖面上,碩大的鹿角如植物般長滿柔嫩的葉。它踏著湖面走到周身纏著彼岸花立在荷葉上的長溪面前,帶著脆生生的童音笑著,“花神,小十嵐成佛的那天,你一定要來,約好了哦。”
“啊,約好了。”
小鹿用鹿角輕輕觸碰了長溪伸過來的拳頭,而後漸漸消失在湖面上。
幾乎在小十嵐消失的瞬間,長溪周身的彼岸花瞬間枯萎,以他現在的狀況,勉qiáng驅使這頭雪láng的身體還是太勉qiáng了。不知道又要沉睡多久,真可惜,他不知道有多滿意這具骨ròu勻稱的身體呢。
“長溪……是你吧,長溪……”幽曇抱住他跌下去的身子,大吃一驚,“難道你一直藏在封魂師的身體裡?”
長溪閉上眼睛,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真是討厭的聲音,果然還是……好煩他。
第二日清早,醒過來的鄉民跟雪霄道了謝,無論雪霄怎麼解釋他們再也不會被召喚來,他們也不肯相信。只有等到下個月十六日早上,他們在自己家的chuáng上醒來,大約才會放下心來。
鏡湖上一片澄澈,好似昨夜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這歲月總是最健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