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逼着他在她床头立誓,必须要查出魏将军的死因, 为魏家翻案, 保护好魏霄, 护魏家荣耀,不然暗部的势力不会交给他, 他当时心里是怨恨着魏这个姓的。
这么多年, 没有哪一刻段辰渊那么清楚的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着的傀儡。
从小到大,她从没教过他任何有关温情的东西, 她教给他最多的是隐藏自己,注重太子仪态,守好太子的位置,保护好魏家,如何算无遗漏
他曾经想过毁了魏霄,直到真正意义上的频繁接触,他才发现魏霄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
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会因为别人对他好就对人一片赤诚,而正是这份赤诚,换来了他的信任与真心相待。
所以哪怕从一开始这份接触中,确实是带着利益与目的,但是他却也一直力所能及的将魏霄护着,教导着,也不愿意主动去伤害。
除了这次。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心动的人,他不可能,也不愿意就这么将人拱手让人,哪怕他的对手是魏霄。
好半响,段辰渊才将眸中的不明收敛,你知道你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被问话的魏霄身形猛的一僵,跪着的他,看着眼前冰冷的地砖,腮帮紧绷,眼圈泛着红。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他将至此失去阿钰,他的笑脸,他的声音,他的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都将不会有他魏霄的影子。
然而,说他胆怯也好,说他害怕也罢,他真的不敢再见那人,真的不敢再面对那人,无论是他给予的好,还是给予的恶。
他害怕这份感情会在时间的催化下,变成一头野兽,他再也困不住它,以至于某天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做出什么极端的事,让那个曾经如此深刻镌刻在那人心中,在战场上手执红缨枪的少年郎,彻底破碎的消失不见。
他的父王曾经说过,魏家男儿归宿终在战场之上,埋骨也终在战场之上,那么就让曾经那片赤子之心,永远停留在那片桃林,永远停留在桃树下那人抚琴的弦音中。
缓缓闭上眼,抑住眶中狼狈的湿意,跪在殿中的他声音泛着颤,却坚定无比,背脊挺直而宽阔。
臣知晓,自愿请命镇守边关。
看着人离开那似一昔间宽阔挺直的背脊,看着人至始至终都紧握到青筋冒起的拳,上首段辰渊缓缓敛下了眼底的自嘲。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主动伤害魏霄,曾经他以为如果他做了皇帝,一定不会让魏霄去到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但是,人生从来都没有绝对,曾经没有,只不过是代价不够罢了。
他想得到那个人的一切,只能除去魏霄这颗占据着他心口的钉子,曾经他也不屑于帝王心术的狡兔死走狗烹,但直到真正坐到这个位置后才明了其意。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缓缓的闭上双眼,威严宝座上男人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终的松下了挑起的重担,又像是赢得了一场耗费所有生命与心神的战争,眉宇间尽是疲惫。
走了也好,走的远远的也好,再也不回来也好,这样他心里那头名为嫉妒的困兽就不会在无数个夜里发疯,想不管不顾的如饿狼般扑上去咬断入侵人的脖子,想像禁脔般的圈住那个人,某天真正与这惟一的亲人,兵戎相见。
终的良久,龙座上的男人猛的睁眼,那双深邃的寒眸中曾经所有不舍与歉疚,所有的疯狂与黑暗,已全然消失不见,只余一片冰冷理智的势在必得。
自梦中悠悠转醒,楚忻泽只觉嗓子眼干的厉害,刚张唇想唤阿桂,却只感一只手臂伸来,将他整个人后背小心翼翼的托起的同时,一杯温茶已送到唇边。
而整个过程中,他眼尾余光只瞥到一抹明黄。
似有所查,缓缓抬眼,入目是人那张辨识度极高棱角分明威严的脸。
皇上?嗓音疑惑嘶哑。
瞧着人一片苍白的脸,入耳嘶哑的嗓音,段辰渊眼底心疼一闪而过,放柔了嗓音,他道:是我,你先喝点水。
楚忻泽这会渴的厉害,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却也没有拒绝,张着唇喝了大半杯的水,有了茶水的滋润,嗓子舒服了不少。
环顾四周,满屋子没有阿桂的身影,忍不住道:阿桂呢。
阿桂给你煎药去了,我担心你醒过来,床边没人照顾,就守在这儿,看来我这个决定做的很对。说着,那向来深沉的眼中竟难得带上了分笑意。
楚忻泽似也没想到这个人如今已是天下之主,却与他一点也没有生份,甚至连称呼都没变半分,脸上忍不住带了点笑,刚想问你怎么来这儿了,却猛的想到前两天太医给自己诊的病,那才绽开的笑,一点点又归于认命的平静。
垂了垂眼,他道:你知道了。
一个很平静的陈述句,配合着他脸上淡然的表情,似真的是行朽老者,接受了将行就木的事实。
然而那日将所有一切从头看到尾的段辰渊知道,这个消息对这人的打击有多大,这人内心那种痛苦与悲伤,正是知道,这会瞧到他过于平静的模样,心尖倒是像是被尾针蜇了下似的,疼的厉害。
不自觉抬手,似想抚上人那过于苍白与消瘦的脸,却不想被人猛的避了开来。
倏的抬眼,楚忻泽清晰的看到了床沿边男人眼底,那晦涩的情深。
瞳孔不自觉睁大,他眼底似染上了丝丝惊骇的诧异,似从未想到过,眼前这人竟会对他生出这般心思,也未想过,那双眼中竟藏着这般的浓情。
他是这天下之主,是天下之表率,怎可!
颤抖了下唇,他艰难的道: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突然的出声,打断了人口中未完的话。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段辰渊自嘲的笑了下,朕是皇上,当为全天下做表率,怎可生出这般荒唐之心。
抬头看着对面脸色发白的人,眼底似染着道不尽的哀伤与落寞,你是想说这些吧。
楚忻泽攥着被褥的手指关节发白,唇却紧抿着,不驳一言。
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天下谁都可以,但是皇上不行。
看懂人心中所想,段辰渊笑了笑,所以聪明如阿钰,不也从来不知道吗?
从来不知道我这样的在乎你,从来不知道我心中早就有你。
见人沉默抿唇的不语,段辰渊伸手想碰碰人的脸,却到底害怕人如方才般,避如蛇蝎,竟带着些小心翼翼,只敢透过空气虚虚的描摹着人好看的眉眼。
可是哪怕只是这样虚虚的描着,他的眸底依旧忍不住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春色湖光。
我还记得花灯那晚,我第一次在人群中见你时,心里就在想,这是谁家陌上少年郎,怎就生的这般芝兰玉树的令人眼前一亮,怎就生得这样一副七窍玲珑心肠,竟能与我有着这般的默契。
短短的一句话,似穿过时间的隧道,将俩人带到了初遇的当晚,那般人海茫茫中,侧头四目相对的初见。
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