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生端著酒杯,起身朝客廳地落地窗走去。
一場大暴雨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烏雲如一堆碎石懸在眾人頭頂。樓下公園大道堵如一條燈帶,鳴笛聲隔著真空玻璃門傳隱隱傳來。
“我要為紐約那晚的事向你道歉。”顧元卓在身後低聲說。
江雨生斜睨他一眼:“被狗追,差點挨槍子兒的又不是我,你向我道什麼歉?”
顧元卓背著光,雙眼卻映著不知哪兒來的光,注視著江雨生:“你怎麼知道郭信文枕頭下有搶?”
江雨生翻了個白眼:“也許這些年我和他一直暗通款曲,夜夜尋歡作樂。”
“既然是‘也許’,那就是沒有的事了。”顧元卓狡黠笑,“雨生,你還是這麼不擅長撒謊。”
江雨生咬牙,喝了一口酒。
顧元卓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沒有靠得太近,姿態也很是彬彬有禮。
“我那晚態度輕浮了,你教訓了我,是我活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變得像個小男孩一樣。只是一想到再見你,就像回到了十年前,渾身都躁動,腦子裡全是些幼稚的主意。我覺得很慚愧。”
二十二歲的顧元卓,開著嶄新的跑車,穿著淺藍的襯衫,皮膚曬成金棕色,總是嬉皮笑臉地跟在江雨生身後,如一隻搖著尾巴的大狗。
他健朗、陽光、坦誠、鮮活,光芒閃亮,將江雨生從他幽深的洞穴里吸引了出來。
“大概是郭宅留給我的記憶影響了我。”顧元卓說,“總之,我不會再那麼冒失了。雨生,你能原諒我嗎?”
江雨生望著顧元卓。
時光女神真是眷顧這個男人。他的面孔滄桑了許多,可一雙眼睛,依舊宛如赤子。他靈魂里那熱烈明朗的光,從未熄滅過。
“發生在紐約的事,就讓它留在紐約好了。”江雨生,“我是真的沒有等你,元卓。我希望你清楚這點。我現在有了新的生活。我並不想回頭。我們過去很美好,所以何不就讓它留在記憶里呢?”
“我知道。”顧元卓一臉頹意,仿佛已經泄氣,“我回國,也是正經為了工作。以後我們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能總是繞道走吧?雨生,我想和你做個朋友,大家以平常心相處。”
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叫做戰略性撤退。保存有生力量,尋找更適合的時機再次發起進攻。
江雨生嘲道:“你缺朋友麼?用的著從前任這裡尋找友情?”
顧元卓苦笑:“在我落魄的時候,還留在我身邊的人,並沒有幾個。”
江雨生沉默了。
他們倆曾像兩隻流浪狗,蜷縮在江雨生那間小小的宿舍里,互相取暖,舔舐傷口。
那段灰色壓抑,不堪回首的歲月。其實只不過短短數月,在回憶里,卻像有一年那麼長久。
“雨生,你與我,不僅僅曾經相愛過,還是患難之交。”顧元卓說,“這份情誼畢生難得。你能明白我想要和你重修舊好的心情嗎?”
江雨生明白的。
不關情愛,只是戀舊。快要溺死時抓住的浮木,也都會收藏起來,以便回憶自己怒海逃生的艱難壯舉。
況且,患難確實見真情,考驗人品本性。
江雨生哪怕只是和他顧元卓做朋友,他的友情也都會比別人牢靠許多。因為他已接受過了考驗。
誰不想在生活中多結交些可靠的朋友呢?
“我們當年是和平分手的,並不是怨侶。我也不想把關係弄得太僵。”江雨生平心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