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大膽的段康恆,即使其姐身為皇帝寵愛的貴妃,他這一舉動也已經大大超了禮數。可他的這種近乎笨拙的固執和不加掩飾的yù望卻並不讓我覺得不適。因為他坦誠,因為他真摯。他是個qiáng而有力的人,他有能力追求他想要的東西,而我,歷來對這樣的人另眼相看。
段貴妃出來打破冷場。這個華麗的貴夫人笑得花枝亂顫,親昵地拉過我的手,讓我坐她身邊。她同我拉家常,“新太子妃可真是個可人兒,太子好福氣,得妻如此。”
段康恆就站在一旁,默默注視著我。我避開他的目光。他可以不怕,這婦人畢竟是他姐姐,我卻不敢在這裡造次。禮數,名節,都是我要的。
段貴妃左右瞧了瞧,立刻看出端倪來,話頭一轉:“我們和熙也一點不比太子妃差,這才qíng容貌,將來誰娶到你,誰就是撿到寶了。”
我看她是不會願意自己的弟弟娶我的。我雖然掛著郡主的名號,可是娘早死,爹不愛,尷尷尬尬,無足輕重。段康恆這般一表人才,還怕娶不到更利於家族的女子?
是夜,皇城裡禮花齊放,天空頓時五彩斑斕。睿兒由如意帶著去和其他孩子玩去了,我獨自往院裡走去。
今天這場歡宴勢必通宵達旦,太平盛世,皆都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不思蜀。
我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喝得有八分醉了,不過正因為醉,卻更加有一份豪放和瀟灑,上了頭的酒讓他臉頰泛紅,則是另一番風采。酒,並非只有美人才醉得出嬌態;qíng,並非只能結髮才釀得出芬芳。
我奪過他手裡的酒,道:“楊公子,過飲傷身。”
這個才高八斗瀟灑不羈的少年才子此刻一如鬧彆扭的孩子。他不滿地說:“郡主,請把杯子還給我。”
我偏不理,揚手就把杯子丟到地上,酒水潑灑,青瓷杯頓時碎成萬片。楊璠一愣,必定是再醉也沒想到我會這樣隨xing。
我勸他:“水已覆,杯已碎,傷心無用,何必躑躅?”
他仰頭看我,訕笑一聲,“郡主是來笑話我的?”
我挑眉,“你現在是糙木皆兵,我何必跳出來qiáng出頭?”
楊璠淒涼一笑,“皇上有旨,要我去簡州為太守。他代我領了旨。”
“那可恭喜楊大人了!”我笑笑,“往年的狀元,也都是由七品縣官著手做起的。”
“郡主認為這是好事?”
我反問:“楊大人認為一直呆在這紙醉金迷的京城是好事?”
楊璠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有點yù借醉揮筆塗墨的架勢。風拂他月白色的錦衣,我看他胸襟上的污漬,越潔淨的東西,越容易弄髒。
“紙醉金迷?身似菩提,心如明鏡,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我若潔身自愛,縱被污衊為妖媚臣子,褻瀆神明,也不改心意。”
我不以為然,“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鏡,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楊大人,若沒有心,何來傷心?”
楊璠苦笑,獨自坐那裡陷入沉思。可憐的人,他太過善良正直,若不勘破這關,終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的仁慈上。可他著實有才華,我不忍這樣一個人就此一蹶不振,白白糟蹋了。
我對他說,楊大人,你若珍惜自己,希望任期滿後能在京城再見。屆時,念兒還有一事相托。
天空中煙火已經燃盡,未盡興的人們又回頭繼續飲宴,chūn宵苦短。我看著天空,覺得不安起來。
西南方向一顆客星亮得出奇,光芒直bī太微宿,邪氣非常。
身後人有說:“客星蓋太微,不是吉象。”
我微笑,堅持了那麼久,終於開口了。我轉過身,“段將軍有何高見?”
段康恆英俊的面孔在這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有些模糊,唯有他的眼神還是那麼清澈明了,始終在我身上。他站在原地不動,輕聲說:“高見不敢當,只是有個傳聞,北帝病重,將各個皇子都召回了京,想是快不行了。”
我不禁問:“北帝也回去了?”
段康恆點頭:“他回去得最早。”
也是,關鍵時刻,早到自然早搶好位子。
這北帝忻,不是安順馴服之輩,一個“窮兵黷武”是形容不完他的。一個有野心的人,永遠掩飾不了眼裡的yù望。
“郡主笑什麼?”那人問我。
我摘了一朵杜鵑花,放在鼻下輕嗅,“我是笑,這些與我何gān?不論亂世還是盛世,都輪不到女子關心,不論何時,我們都沒有辦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段康恆深深注視我。我想這月色也太朦朧了點,我在他眼裡必定有種不真實的美,蠱惑人心。
他說:“郡主放心,有我在,你不會再過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日子。”
我險些大笑起來,聽不慣這麼□的話。不過我很感激,他耿直坦率,是真心關心我,願意與我分擔憂愁和壓力。
段康恆走了過來,站在我身旁。他靠得那麼近,我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聞到他身上一股暗香。這是男子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