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也不過是天冷偶染的風寒,叫大夫看了,下了藥,也有見好的跡象。可沒想到一夜chuī了點風,隔天就發起了高燒,藥石無醫。
我放下一切事,專心守在他的身邊,趙王妃抱著她新生的小兒子也夜夜守chuáng邊。我拿書,她弄孩子,並不jiāo談。間或目光相接,也轉瞬移開。
終於走到了這麼一步。
我叫睿兒來看父親。這個彆扭的孩子站在房門口,看看一屋子的人,眉頭一皺。扭身就跑來了。他一使起小xing子,我也拿他沒法,只有任他走。二娘卻抓住了把柄,冷冷道:“真是少人教!”
我怒掃過去,她立刻收了聲。趙妃卻開口為我說話了。我極少聽她說話,一時還覺得聲音陌生。她說:“這孩子怪可憐的,怕是不擅表達吧。”說完,抱緊了懷裡的新生子,她的兒子。
我在宜荷院的角落裡找到睿兒。他在楓樹下舞著劍,我不懂武,也看得出他心浮氣躁,步伐凌亂。紅紅楓葉飄零,他胡亂舞去,像只因迷路而亂奔的小豹子,根本未察覺我已走近。我淺笑,拾起一塊小石子,扔了過去。勤於練武的頭腦迅速分辨了出來,反手一擋,石子就反彈了回來,我慌忙舉手,沒有砸中臉,卻把手背彈得生痛。當下就後悔了。
睿兒一看是我,慌忙跑過來。我嘆一口氣,問他:“你在氣什麼?他畢竟做了你十三年的父親,chuáng頭孝子都不願做嗎?”
睿兒低著頭,什麼也沒說。
我心有不忍。父親也並未將他當作兒子,視他於無形。他自幼受了那麼多冷落委屈,不是幾滴眼淚可以兩清的。我將他摟進懷裡。
夜幕低垂,寒風蕭瑟掃落葉,寂寥的庭院裡,偶爾響起一聲孤鳥的鳴叫,更顯得空落。久侍奉在太后身旁,於是也冷落了個院子。乏人打掃的小徑上落著堅果,去年這時,我還帶著丫鬟拾花種子呢。
我牽起睿兒的手,對他說:“你同我來,給你看樣東西。”
那一年,母親也是這樣牽著我的手,溫柔地說:“念兒,娘給你看樣東西。”
小小的我問:“是什麼?”
母親笑容溫柔慈愛,她說:“這是你祖母傳給娘的,娘現在要把它傳給你。”
我挑著燈,走在長長的走廊里,睿兒跟在身後。這裡是宜荷院的角落,下人都少經過,他或許來過,大概也沒想到進廂房。我推開門,久積的灰塵立刻抖落,一股檀木腐爛的氣息飄進鼻子裡。
我吞下一口嘆息,把燈點上。睿兒佇立於母親的畫像前出神,良久,才轉過來,輕輕說:“我都快忘了娘長什麼樣子了。現在看來,姐姐和娘並不怎麼像。”
我笑:“娘是絕世美人,姐姐我不是。”
睿兒急忙說:“不!不!姐姐美!姐姐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我動手摘下畫卷,打開了暗箱。睿兒一怔,“這是……”
那年,母親就是這樣,臉上掛著美麗的笑容,隨手取過其中一個瓶子,對我說:“從今天起,娘教你怎麼用它。”
我晃動著手中的玉瓶,笑笑,“讓你知道罷了,將來會教你怎麼用。別碰,小心傷了你。”
睿兒一震,看我的目光悲傷且認真。我把瓶子放回去,“必要時候,才來開這箱子。這個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還有,這些東西,見不得光,不然就和灰塵一樣沒了用處,知道了嗎?”
他不說話。我便去把燭火一一熄了。滅了一半,感覺到睿兒自我身後伸手圈住我的腰,隨後身子和臉也貼了上來,緊抱住。我嘆口氣,拍拍他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薄繭。似乎不像是孩子的手。
昏暗中,只聽他輕輕問:“姐,父親要死了嗎?”
我轉過身去把他抱住,忽然哽咽,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這個孤單可憐的孩子,自生下來就沒有受到過父親的關愛,母親又早早去世。他的世界裡,父親這個概念估計還是模糊的。
睿兒自言自語似的說:“他要也走了,我們就真是孤兒了……”
我仰起頭,眼睛一陣熱,又覺得這股熱流又順著臉頰滑到下巴,溜進了頸項里。
第24章
父親的病只見加重,高燒加上喘息咳嗽,見著的人都覺得觸目驚心。我餵他湯藥,他揚手就把碗打翻,我yù喊醒他,他卻不認得任何人。娘娘們都在哭,唯有趙妃還算冷靜。想她十八歲嫁入王府,現在不過二十出頭,也難為她了。
次日,太子帶著御醫親自來探望了。我站在院子裡,看他直直向我走來,自然是有話和我說。
我問他:“怎麼樣了?”
他搖頭:“御醫也沒法子。”
我心一暗,不說話。風一陣涼過一陣,那年,父親用厚厚的貂皮大翎把我包起來,抱我坐他肩頭,我頭頂著藍天。那時的歡笑仿佛還回dàng在耳邊。父親的手是那麼有力,卻也無比溫柔,會在我睡下後輕輕撫摩我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