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說:“睿,姐姐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姐姐再也不哭了。”
父親是真的怒了,大力追查,每個下人都不放過。
我本以為最後給揪出來的應該是二娘,誰知道那個送糕點的小丫頭原來是四娘房裡的,一給拷打,說出原是四娘的安排。
父親大怒下把四娘關進了後院柴房,就此廢掉。
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四娘的哭喊聲穿過好幾個院子都還字字清晰。
“不是我!不是我!”
已經沒人聽她說什麼。陳婉冷冷笑著,父親臉色青灰,二娘假惺惺地過來關心,六娘端莊秀麗的臉上沒有表qíng,三娘做出一臉驚恐,五娘掩著臉落了幾滴淚。
睿在我懷裡捂著耳朵,四娘的聲音實在太慘了。
那夜。
雨和黑暗掩蓋了一切。我遣走了嬤嬤和丫鬟,獨自一人走在幽暗的長廊里,手裡的燭火給風chuī得搖曳不定。
風過迴廊,仿佛一個嘆息著的幽靈。
院子最深處的廂房緊鎖著,生鏽的門鎖和厚厚的積塵都在對來者述說著久封的歷史。我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柄huáng銅鑰匙,隨著一聲清脆的咯聲,門緩緩開啟。
悠長的吱聲在這嘩嘩雨夜顯得微弱不聞。
我扯緊披風走進去。廂房裡全是蒙著灰的家具,正中一張畫,畫中一絕色少婦巧笑倩兮。我在畫下佇立良久。
憶當年,掌珠初嫁,祖父專門託名家畫了這幅肖像,置於家中,睹物思人。變故後,母親千方百計托人自給變賣的娘家中眾多名畫中救下了這幅畫。
記憶中,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弟弟,拉著我的手,指著畫對我說:“念兒,將來母親不在了,這畫會保護你們姐弟。”
我還一直以為這話是句玩笑。人尚且不能自保,要一幅畫有何用?若給姨娘們bī急了,抱著這幅畫沉塘不成?
可我現在只知感謝母親有先見之明,未雨綢繆。
我擱下燭台,取下畫,牆上嵌有一個圓轉盤。我旋轉了一下,只聽咔的一聲,暗箱開啟了。燭光下,裡面的數個玻璃器皿晶瑩閃亮。
我取出其中一個瓶子,小心翼翼揣在懷裡。然後關上暗箱,掛好畫。
臨走時,我對著母親的畫像深深一拜。
空氣中有暗香浮動,窗外閃電劃破天際,我衣襟隨風飄動。一旁的鏡子裡折she出我此刻的容顏:燭光下,少女笑容嫣然,眼裡卻有三分憂傷,七分堅定,很是楚楚動人。
十多天後,四娘死了。
嬤嬤同我說,是bào病,高燒不止,扯著嗓子喊了半夜,連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去看她。早晨安靜了,一摸,人都涼了。
我笑,“四娘出身武術世家,身子骨是中姨娘里最好的,怎麼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三小姐……這好嗎?”嬤嬤怕事。
我摔下茶杯喝道:“我對付一個失勢的小妾做什麼?”
嬤嬤不敢再說話。
睿在外面喊我,“姐姐,我寫好了。”我拿出笑臉,出去看他。
睿病好後我就沒有讓他再去學堂,自己在家教他讀書習字。母親出自,我三歲就由她教導著念書臨字,現在教睿自然綽綽有餘。
秋涼,我同他坐在荷池邊的亭子裡,風時不時chuī亂案上的紙。我握著睿的手,教他寫顏體。忙了半天,睿喊頭暈,才歇下來。
那次大病後他的身體就一直較弱,氣虛。
睿忽然問:“姐姐是不是要嫁去南藩?”
我驚訝,搬正他,問:“聽誰說的?”
“二娘同三娘說的。”睿答道,“二娘說,皇上在宗室女兒中選來選去,就姐姐最合適。她說其實四姐陳婉也合適,不過不是嫡出。”
我笑意盈盈,問:“睿兒希望姐姐嫁嗎?”
他急忙晃腦袋,摟著我的胳膊,說:“睿兒需要姐姐,希望姐姐永遠都不要走。”
我的臉貼著他的黑髮,輕聲說:“睿兒希望姐姐不離開,姐姐就永遠不離開。”
人雖赤luǒluǒ的來,孤孤單單的去,活著的時候卻最怕寂寞。若沒有睿需要我保護,我會這樣迅速堅qiáng嗎?
我若遠嫁走了,睿怎麼辦?
隱約有樂聲飄來,曲調生硬,彈奏者很顯然技藝笨拙,又疏於練習。好好的《胡笳十八拍》給彈得如同《夜訪客》,短促的斷音仿佛咳嗽。
睿歪著腦袋一聽,譏笑著說:“是陳婉在練琴了。這曲子她練了有一個月了,還是這樣,真不知道她指頭是怎麼長的!”
我心不在焉道:“以後在外面見著她,要叫四姐。”
中秋來臨之際,京城裡最轟動的消息莫過於宵陽王和親使再訪了。不同於上次的保密,這次來訪可謂是聲勢浩大,鋪天蓋地。全京城都議論紛紛,猜測皇上會送出那個女兒。
宵陽王使進京的那天,整個京城一片喧譁。只見一隊jīng練的人馬自大開城門款款行來,兩旁卻是山海般圍觀的群眾。這隊人馬行走在眾人矚目之下,依舊從容自若。
這話是隨同宵陽王使一行返京的弘說的。我和一群宗室女兒那日恰好給太后召進宮去賞桂花,他過來請安,女孩子們紛紛將他圍住,非要把宵陽王的長相模樣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