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怒道:“都是你背後對太后說那番話,我才給送到那山窮水惡的地方,年華早逝!”
我淡淡道:“可是,將你嫁去的,不是我啊。”
陳婉頓時語塞,半晌都沒有動靜,我抬頭看她,卻見腮邊兩行清亮的淚痕。她喃喃:“我的兒子,我的燁兒……”
我動容,上前yù拉她的手,一握,卻握了個空。
蠟燭已經燒盡,東方泛著魚肚白,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悲莫悲兮生別離。我在陳婉的牌位前上了三柱香。做作是做作了點,可我也實在無其他法子。
次日晚父親病qíng更重,太子帶著御醫親自來探望了。我站在院子裡,看他直直像我走來,自然是有話和我說。
我問他:“怎麼樣了?”
他搖頭:“御醫也沒法子。”
我心一暗,不說話。風一陣涼過一陣,那年,父親用厚厚的貂皮大翎把我包起來,抱我坐他肩頭,我頭頂著藍天。那時的歡笑仿佛還回dàng在耳邊。父親的手是那麼有力,卻也無比溫柔,會在我睡下後輕輕撫摩我的頭髮。
我qiáng打起jīng神,問:“簡州那裡怎麼樣了?”
陳弘神色黯淡,眼裡閃過一絲柔qíng,“僵持著,主要是送糧糙的軍隊遇截……怕再下去,以龐老爺子的xing子,會先攻出去。我……想去簡州看看……”
“不可!”我叫起來,又立刻覺得造次了,解釋道:“戰爭非兒戲。”
陳弘笑笑,對我的話不置評價,“只是想法而已,也沒說就是上戰場。”他痛苦地擰著眉,自然是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沒有說出來。不便對我說,也不肯對我說。
我笑著搖頭。那個出盡風頭的人兒啊,連龐元帥在奏章里都寫楊璠“文思敏捷,撫民有道,以身作則,具文功且有武略。”想龐老爺子這個老古董,明知楊璠是因與太子關係過密而給下放,還不計偏見寫那一番話,頑石也是開了竅了。楊璠人格獨具魅力,由此可見一斑。
陳弘掃我一眼,嚴肅道:“念兒認為我想徇私嗎?”
我別過身去。這陳弘,平時都是和煦如chūn風,一旦認真起來,凌厲架勢也是和其父如出一轍的。我是有點心慌。
“簡州委實危險,太子殿下是將來的一國之君,要愛惜自己。動其念也就罷了,如今內憂外患,尤其要謹言慎行。立功並非站站最前頭,磐石不動搖,奈何蘆葦?況且自古凡太子帶兵者,總少不了出點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弘哥哥自己斟酌吧。”
“你這口氣倒像王太傅,也教訓起我來了。”陳弘哼一聲,“還有,你這太子帶兵出事端怎麼解釋?”
我一驚,拍拍嘴巴,“小女子見識短不懂局勢,嚇胡說,哥哥別計較!”
其實我的意思他也必定懂了。太子身份特殊,在外帶兵,如需要調度軍隊,必須有獨斷之權。如遇事都請教皇上,勢必影響在眾軍將中的威信,若不請示,則是置皇上顏面於不顧。久而久之,矛盾積累。
陳弘深深看我幾眼,忽然笑了,搖搖頭,道:“眾多姐妹里,也就你最貼心了。”
“也不是。其他女兒嫁人的嫁人,年幼的年幼,念兒生得巧合罷了。”我笑,“哥哥,若心有靈犀,楊大人會為你保重自己的。”
一旁糙從里突然飛出一隻驚鳥,撲騰著翅膀衝上了天。
好半天,陳弘才說:“這仗拖不久了。寒冬臘月的,南藩軍離巢遠征,補給也不見得能好到哪裡。不過,他在城外按兵不動,不像似攻不進來,而像是另有計劃。只是……他若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在心裡附和。只怕這次之後,宵陽王是再也收不住了。
雖是無用女子,可也是大陳宗室兒女,興衰榮rǔ,於己息息相關。
正冷著場,見如意匆匆跑了過來,喊:“殿下,郡主,王爺醒了!”
我立刻趕去父親房間時,娘娘和兄弟姐妹們都已經聚了來了,趙妃抱著小弟弟,牽著陳惠,看我一眼,說:“王爺醒過來了。”
我掃一眼家眷,突然一抽,再看過去,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定是自己看錯了,那人,怎麼會在這裡呢?
屋子裡爐火雖亮,卻帶著重重的光暈,加上瀰漫的藥糙氣息,讓人更加心神不寧。
我坐在chuáng邊,抓住父親滾燙的手。那曾經厚實有力的手掌現在已經起了皺紋,握在我手裡,還不住顫抖。我俯下身去,輕聲問:“父親,您有話就說。”
父親努力睜開眼睛,定在我臉上。
我終於忍不住,把臉埋他手裡。
我曾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他曾握著我的手教我寫字,畫荷。他說:“念兒,將來爹爹老了,你可要在chuáng前伺候爹爹啊。”
我還以為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可沒想到這麼快就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