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是天妒英才?
算起來,他死的時候,我正戴孝家中,日日讀書刺繡,與睿為伴,沒有心驚ròu跳,沒有摔破茶杯,可以說是一點知覺都沒有,可見我同他心中並無靈犀。
還記得他對我說:“待段某憑藉實力取得功名,必定上門求親。”那雙堅定自信的眼睛,一直追隨我的身影。我還覺得,這人值得依靠。
如今他也走了。
如意擔心我,不住喚我。我長舒一口起,幽幽說:“段將軍……於我,有知遇之恩……”
我進宮去。太后身邊的宮女說:“今天段貴妃來哭了一場,太后也累了,一個人下棋。”
段康恆因其姐姐的緣故,也時常進宮,太后是很喜歡這個年輕人的。我輕輕進去,太后斜靠在墊子上睡著,棋子散著,夜風chuī進來,有點涼。
就是這裡的寧靜,我深刻體會到了一種疼痛。寂寞、失落、空虛,還有,彷徨。
我輕手拿起毯子,給太后蓋上,然後打算出去叫人來把她扶去chuáng上。剛剛掀起帘子,就聽見太后在我身後仿佛無意識地喃喃:
“念兒,嫁人吧……”
正文第七章
我還未走到皇帝寢宮門處,就有公公喜滋滋地迎了上來,一揮拂,道:“郡主,皇上等您多時了,您快請進吧。”
我也不驚異。皇上知道我要來,大概從父親去世後他就想到了。總得有一次對話,來說明白這麼多年的狀況。
屋子裡並未見皇上影子,宮人也沒有,好像早就支開了一樣。我正納悶著,聽聞外面傳來琴聲,那麼熟悉的調子,正是《長清》!
我獨自尋了過去,轉過檐廊,看到皇上獨自一人坐暖閣里,斷斷續續撫著琴。早知道當今聖上擅長音律,可現在看他彈琴的生澀架勢,估計是忙於國事而疏遺了琴藝。蕭瑟風中,惟獨琴好,聲樂妙曼。
我輕吟著:“乾坤無厚薄,糙木自榮衰。”然後拜下。
皇上放下琴,靜默了片刻,問:“你還記得些什麼?”
“念兒不敏,那時也委實年幼,記得不多了。”我有條不紊地回答,“只是這曲子是家母日日彈的,怎麼也不會忘。”有些話也不必說明白,比如那句“乾坤無厚薄”,是他聽了母親彈長清調後喃喃出來的,讓我給記住了。
皇上嘆口氣,“天還冷,坐著說話吧。”一邊有宮女扶我起來坐下。
我抬頭看他,更加覺得他是老了。頭髮花白不說,眼角皺紋也比往日深了許多。上次中秋陪他下棋時還是個jīng神奕奕的中年,此時則是疲倦落寞的老者。時間在他臉上肆無忌憚地留下痕跡。
腳旁炭火燒得旺,不覺得寒冷。
皇上淡淡說:“朕記得,你正是荷開的季節出生的。”
我也淡淡地接上:“皇上好記xing,正是那時候。”
“一晃十七年。”皇上點點頭,“睿兒有九歲了?”
我答是。
他沉吟片刻,說:“朕有一事和你商量。”
我大致明白他要說什麼,俯身受命道:“不敢。皇上有什麼事,吩咐念兒便是。”
似乎因為尷尬,他停了一會兒才說:“太子同我提過數次,說到而睿兒無母又失牯,趙妃自己有子已立世子,他的前景堪憂。恰巧容王妃上了摺子,道容王無嗣,為留傳一方血脈,請領養子。”停了停,才說,“你父親在世時我不方便提及,現在他去世,胗也可以做個主。弟弟是你嫡親的,你自己看看,是讓他繼續留在定安王府,還是去給容王妃做兒子?”
短暫的冷場,只聞寒風chuī過樹梢。然後我起身跪了下來,道:“容王妃孑然一人,孤苦零丁,若睿兒能與之相伴,嬸嬸心有所託,睿兒也有慈母照料,更顯吾皇慈恩。這天高地厚的恩澤,真不知如何報答?”
皇上深深看我。他說:“那就這樣了。陳睿襲嗣王,歸在定容那房。容王妃慧德賢淑,飽讀詩書,jiāo給她朕也放心。”
我謝了恩,起身來。皇上皺著眉頭抿著嘴,神qíng嚴肅,只點點頭。那邊,有宮女捧出來了剛才皇上用於彈奏的琴,放在一個方長的檀木盒子呈到了我面前。這也是把極品古琴,方才聽皇上彈奏就可以知道。
皇上苦笑一下,“這把‘正吟’,正是當年你母親為我獻藝時用的。後來她嫁了你父親,把什麼都帶走了,惟獨把這琴留了下來。十六年來,睹物思人,如今人已不再了,東西,就由你收著吧。”
我伸出手時才發現手在發抖,檀木的芳香撲進鼻子,居然有點嗆,眼睛便濕了。
皇上看我,搖著頭,“十八年啊!十八年!朕卻還未把江山平定下來!”
“皇上……”他抬手斷了我的話。
“你母親阮倩宜絕頂聰明,你也絲毫不差。你可還記得朕和你父親一人幾筆畫成的那幅畫?還記得你是如何解的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