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南下那日,天下著雨,空氣清涼。花瓣飄落池水中,點點碎白。
蘇心月因有孕在身,路上不便,沒有同行。她送我們出來,秀美的臉上有著幾分愁容。我拉著她的手笑笑:“你要注意身子。等孩子生下來了,老爺會立刻派人接你們母子過去。”
韓朗文留了好幾個麻利的丫頭和老媽子給她,我知道他暗地裡還派了人保護她。
蘇心月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我敬她一分,她報我三分,對我,遠比韓朗文對我真誠且尊敬。此刻她眼裡也有了淚水,說:“姐姐,你也要保重。”
又不是一去不返,為何傷心成這樣?
我登上了車,留韓朗文和她話別。正等著,忽然聽到有馬蹄聲由遠至近,停在車跟前。如意掀開帘子看了一眼,回頭對我說:“是信使,在和老爺說話。”
不一會兒,韓朗文也上了車,車夫喝一聲,終於出發。
韓朗文的臉色yīn翳,我問:“可是簡州戰事有變?”
他看我一眼,回答:“宵陽王忻統,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西土的阿布脫王。”
正文第十章
船行在河中央,兩邊皆是滾滾綠làng,孩童嬉戲于田坎。夕陽西下時分,見炊煙裊裊,樹影剪剪,歸鳥歡歌此起彼伏。寬闊處荷塘里,花開正艷,有少女在採蓮子,身影窈窕。又起身望向我們這裡,手舉眉,擋著光線。
遠望著,真是一幅畫。
橘紅的夕陽也映得如意雙腮紅潤,眼睛明亮,活潑的笑容更加清麗了幾分。涼慡的風chuī過,烏黑的髮絲飛揚,她的笑聲銀鈴一般。
我說:“如意,唱首歌吧。”
她很慡快,問:“夫人想聽什麼?”
“隨便。你唱得順口,應景的。”
如意明眸善睞,嫣然一笑,紅唇輕啟,那妙曼清亮的聲音揚了起來: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chuī烏臼樹。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chuī夢到西洲。”
登時這天地間就只聞渺渺餘音,令人回味無窮。
船夫忍不住探過頭來夸:“姑娘好嗓子啊!”
如意得意道:“這算什麼?同我家夫人的琴比起來,雲泥之別呢!”
“歌和琴只有相輔相承的,怎麼比?”我笑。
雖然隱了身份,但船夫大概還是估計八成,對我們非常殷切,茶水點心,照顧周到。
我同他攀家常,問:“這一帶可算是當地的魚米之鄉?”
“天子腳下皆淨土。”船夫答,“夫人看樣子是沒出過遠門的吧?”
我笑,“師傅也看出來了?也是,只有沒出過門的人,才會見到什麼都新鮮。又碰上了好時節啊,你看這鶯飛糙長,稻豐人和,常恨chūn色如許,一片丹青難描。”
可我的喜悅並沒有感染到他。船夫滄桑的臉上浮起憂愁,喃喃著:“鶯飛糙長,稻豐人和?”
我奇,“師傅有話儘管直說。”
船夫支吾了幾聲,才說:“夫人不知道嗎?去年大旱,南邊又打仗,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啊……”
我怔在那裡,半晌,才問:“那,沒有發放賑災的糧款嗎?”
“糧款?”船夫笑了,“發呀,可是最後是肥了地方官,瘦了苦難的百姓啊!夫人才出門,待多行幾日,便可知曉了。”說完對我一揖,“夫人,小的還要催促夥計,告退了。”
我明白,他不想多說。不知道是因為心痛到說不下去,還是認為說給我這樣的朱門貴人毫無意義。轉過頭去,只見韓朗文正依在艙門邊,抱胸含笑看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沒過來。他的笑容帶著我不會看錯的嘲諷。笑我的愚蠢,笑我的愚忠。
夜幕降臨,官船泊碼頭。我從帘子里往外望,韓朗文帶著小廝家平正步上岸,要去拜訪一個朋友。就那一刻,一群衣衫襤褸的乞兒不知打哪裡鑽了出來,蜂擁而至,將他們團團圍住!
我隔這麼遠,都可以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大人行好,我們三天沒吃的了!您就給點銅板都行啊!”
那些乞兒大都是老弱病殘,面huáng肌瘦,憔悴不堪。韓朗文對身後的家平一點頭,家平立刻取出一把銅錢,分給了這些人。韓朗文自己取出一點碎銀,給了一個帶著幾個小孩子老嫗。老婦人一看是銀子,感動地要跪下,韓朗文居然不顧髒,硬是把老嫗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