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吞下一口嘆息,把燈點上。睿兒佇立於母親的畫像前出神,良久,才轉過來,輕輕說:“我都快忘了娘長什麼樣子了。現在看來,姐姐和娘並不怎麼像。”
我笑:“娘是絕世美人,姐姐我不是。”
睿兒急忙說:“不!不!姐姐美!姐姐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我動手摘下畫卷,打開了暗箱。睿兒一怔,“這是……”
那年,母親就是這樣,臉上掛著美麗的笑容,隨手取過其中一個瓶子,對我說:“從今天起,娘教你怎麼用它。”
我晃動著手中的玉瓶,笑笑,“讓你知道罷了,將來會教你怎麼用。別碰,小心傷了你。”
睿兒一震,看我的目光悲傷且認真。我把瓶子放回去,“必要時候,才來開這箱子。這個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還有,這些東西,見不得光,不然就和灰塵一樣沒了用處,知道了嗎?”
他不說話。我便去把燭火一一熄了。滅了一半,感覺到睿兒自我身後伸手圈住我的腰,隨後身子和臉也貼了上來,緊抱住。我嘆口氣,拍拍他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薄繭。似乎不像是孩子的手。
昏暗中,只聽他輕輕問:“姐,父親要死了嗎?”
我轉過身去把他抱住,忽然哽咽,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這個孤單可憐的孩子,自生下來就沒有受到過父親的關愛,母親又早早去世。他的世界裡,父親這個概念估計還是模糊的。
睿兒自言自語似的說:“他要也走了,我們就真是孤兒了……”
我仰起頭,眼睛一陣熱,又覺得這股熱流又順著臉頰滑到下巴,溜進了頸項里。
***
父親的病只見加重,高燒加上喘息咳嗽,見著的人都覺得觸目驚心。我餵他湯藥,他揚手就把碗打翻,我yù喊醒他,他卻不認得任何人。娘娘們都在哭,唯有趙妃還算冷靜。想她十八歲嫁入王府,現在不過二十出頭,也難為她了。
次日,太子帶著御醫親自來探望了。我站在院子裡,看他直直向我走來,自然是有話和我說。
我問他:“怎麼樣了?”
他搖頭:“御醫也沒法子。”
我心一暗,不說話。風一陣涼過一陣,那年,父親用厚厚的貂皮大翎把我包起來,抱我坐他肩頭,我頭頂著藍天。那時的歡笑仿佛還回dàng在耳邊。父親的手是那麼有力,卻也無比溫柔,會在我睡下後輕輕撫摩我的頭髮。
我qiáng打起jīng神,問:“簡州那裡怎麼樣了?”
陳弘神色黯淡,眼裡閃過一絲柔qíng,“僵持著,主要是送糧糙的軍隊遇截……怕再下去,以龐老爺子的xing子,會先攻出去。朝上有大臣則想放棄簡州……”
“不可!”我叫起來,又立刻覺得造次了,解釋道:“無數大陳男兒的熱血守下來的城,不可以輕易放棄……”
陳弘笑笑,對我的話不置評價,只說:“老四……想上戰場……”
我想了想,說:“煥哥哥……也是想為皇上做點什麼……”這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造作。
陳弘也不在乎,繼續說:“父皇沒有拒絕,就算是同意了,我看過幾日就有消息了。”他痛苦地擰著眉,自然是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沒有說出來。不便對我說,也不肯對我說。
“弘哥哥也想去?”我笑問。那個出盡風頭的人兒啊,連龐元帥在奏章里都寫楊璠“文思敏捷,撫民有道,以身作則,具文功且有武略。”想龐老爺子這個老古董,明知楊璠是因與太子關係過密而給下放,還不計偏見寫那一番話,頑石也是開了竅了。楊璠人格獨具魅力,由此可見一斑。
陳弘掃我一眼,嚴肅道:“念兒認為這合適嗎?”
我別過身去。這陳弘,平時都是和煦如chūn風,一旦認真起來,凌厲架勢也是和其父如出一轍的。我是有點心慌。
“簡州委實危險,太子殿下是將來的一國之君,要愛惜自己。動其念也就罷了,如今內憂外患,尤其要謹言慎行。立功並非站在最前頭。”
“你這口氣倒像王太傅,也教訓起我來了。”陳弘哼一聲,“國家有難,我作為太子,躲在人後。老四卻在前線建功立業,報效國家。我不羞恥嗎?”
我搖頭:“報效國家,未必就一定要上陣殺敵啊!天生我才,各有其用。將士殺敵,文臣則可安頓後方,讓前方無後顧之憂。太子非要那樣想,天下那麼多沒上陣的男子,不都要慚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