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桃花淨盡菜花開的時節,我做了這韓府的女主人。
婚禮不算盛大,場面亦不熱鬧。韓家敗落後,親人死散,舊友也多半敬而遠之。韓朗文托人傳話與我,說,現在qíng形還不穩定,就不請一些好友了,免得將來發生什麼變故,將他們牽扯進來。
我自然同意。
我和他都是理智實際的人,做事有商有量,共事愉快。
成親那天,空氣cháo濕悶熱,我穿著厚重的禮服渾身汗涔涔,妝早就糊了。吃的東西無法飽腹,又一人枯坐在新房裡,等丈夫。
太子和四皇子帶著些人來,場面熱鬧了一些。我隱約聽到男人們的喧譁,只覺得疲憊,蓋頭下那一方小小地面,燭影不住晃動。
終於聽見人聲,韓朗文給一幫公子哥們簇擁著進來。我深呼吸一口氣,打起jīng神。聽人聲,陳煥也在列。喝了jiāo杯酒,眾人嬉鬧了一陣才體貼地退下,房中又只剩兩人。
我頗覺無聊,可又不可不顧禮數,依舊gān坐著,等韓朗文來掀我蓋頭。又想自己此刻也該是無jīng打采的樣子,怕也給不了他什麼好印象。
多可笑,他還不知我什麼樣子,我們就成了夫妻了。
韓朗文走了過來,站在我面前。我從蓋頭下,可以看到他鮮紅的衣角和皂色的靴子。
外面的人聲在逐漸褪去,燭火也滅了幾枝,惟獨他始終不曾和我說話,更不進一步動作。不是不知道他不qíng願這門婚事,可這樣僵持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我終於出聲,道:“韓……官人,人說dòng房花燭夜,乃是人生里的小登科,一生只一次。事qíng已到了這步,我們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韓朗文一聲輕嘆,壓了我大半天的頭蓋,終於掀了起來。
我如釋重負,抬起頭。
燭光中,韓朗文清俊儒雅的面容似乎被鍍了一層金光。近看,五官清癯,鼻樑挺直,溫潤雙目里有清光閃爍,帶著平和善意,還有一些好奇,以及一點歉意。他有一種清新的氣質,宛如山中翠竹一般。
他沖我作揖:“郡主。”
這一聲郡主,聽在我耳里,有種說不出的沉重。
我笑了笑,低聲說:“在這裡,你為夫,我為妻。沒有什麼郡主,也沒有什麼罪臣。”
韓朗文眼裡閃過一絲詫異,轉瞬即逝。
他在chuáng邊坐了下來,飄來一陣酒香。我們倆都疲憊得很,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站起來,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他。
“趕緊把jiāo杯酒喝了,我們倆都好休息。這麼折騰了一天,都累壞了吧。”
我這般沒有小女兒qíng態,讓韓朗文不禁撲哧笑了起來。
他接過酒,站了起來。看著挺瘦的人,我卻只及他下巴。我挽過他的手臂,湊過去,將杯里的酒一仰而盡。醇香美酒滑落下去,心裡什麼東西也尋著了歸屬。
我已是他人婦了。
張開眼,韓朗文帶著淡愁的俊雅面容映著燭光,雙眼含笑,正注視著我。
我低下頭去。
我們坐了下來,糙糙吃了些點心。我擰了塊濕帕子,服侍韓朗文洗臉。他受寵若驚,推脫不過,謝了幾遍,才接了過去。
我推開窗,夏夜的風chuī了進來,帶著微涼的cháo濕水氣。蟲子在糙里鳴叫。張燈結彩的院落已人去樓空,只余紅艷的燈籠高掛,隨風輕擺。
“要下雨了吧?”我說。
韓朗文說:“洪江一帶已兩月無雨,希望這次能緩解一下旱qíng。”
我笑:“官人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呢。”
韓朗文低頭笑,笑里總是有著化不開的愁。dòng房花燭,他靜坐在那裡,目不斜視,舉止端莊,真有竹下之風。
我終於問出口:“她是誰?”
韓朗文微微一愣,又瞬間明白過來,苦澀一笑:“我的表妹蘇嫻。”
“江北兩大才女,李天藍和蘇嫻。沒想到她是你表妹。”
韓朗文說:“她母親是家母的表妹,她亦算我表妹。”
我疑惑,“韓家謀反,株連九族,女子均都發配為奴或為jì。你這表妹……”
他頭更低,“你可聽說京城第一名jì心月姑娘?”
“略有耳聞。”我問,“就是她?”
“是。給貶做官jì……可憐她金枝玉葉,也曾是掌上明珠……”他嘆息心痛,口氣悲涼。
我怔怔看他,才大致有些明白他屈服皇上的意思。他是想救那個淪落風塵的qíng人。
皇上問我能為睿兒做到什麼程度。那,是否也問過他,能為紅顏知己做到什麼程度。
現在想想,這段姻緣,著實啼笑皆非。
我問:“你有什麼打算?”
“我已籌夠了錢,本打算此次進京就把她贖出來,和她遠走高飛。可是沒想到皇上指親……”
我同qíng他,可是也只能是同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