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手下的“荷影”時常會來造訪,有時是上門製衣的裁fèng,有時是門口賣花的女子,甚至有時候是久負盛名的才子。這些隱藏在眾生中的“荷影”,也是確保新帝登基不可缺少的力量。
公主回京,是靜悄悄的。其實自從那次小產後,公主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我總擔心這漫長的旅途會讓她好不容易健康一點的身子又弱下去。
我們快要到京城的時候,公主又開始發燒了,可是她的jīng神卻特別的好,一直在窗邊往外望,不清楚是看景色還是在尋找什麼。
當我們可以遙遙望到城外十里的遙思亭的時候,公主忽然微笑起來。
遙思亭外有一隊人馬守侯在那裡,為首的男子跳下馬向我們走來。那男子年輕英俊,修長挺拔,一派王者氣概。他深邃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公主,有著濃濃的溫柔和憐惜。
姐,十年沒見,你怎麼……瘦成這樣?
他忽然伸手將公主瘦弱的身子抱了起來,轉身向等在那裡的一輛寬大的馬車走去。
在長清宮裡的生活,悠閒恬靜。陛下不動聲色下濃烈的關切愛護,倒是符合公主低調隨和的生活習慣。
長清宮裡到處都留下了這對姐弟的身影。最常見陛下絮絮說著什麼,公主滿眼溫柔慈愛地注視著他。我想在公主看來,眼前的這個帝王不論多麼英偉霸氣,都仍是她當年憐惜地抱進懷裡的小小少年。
公主的身體一直沒有恢復到當年,陛下為此多次遷怒於御醫,但是還是無可奈何地發現當初墨黑的頭髮攙雜了細細的銀絲。
荷池邊的長廊下,清脆悅耳的風鈴聲若有若無地響起。公主似睡似醒地靠在背後人身上,隨他為自己拔去銀絲,梳起頭髮。
我常想,也許太平日子就會這麼過下去吧,畢竟公主吃了那麼多苦,是該好好享受一下了。可是,景佑十八年的時候,太子突然去世,我從公主忽然凝重的眼神里,聞到了山雨yù來的味道。
就在太子去世的第二年chūn,公主突然病了。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得的病。突然暈倒,高燒、咳血,昏迷不醒。太醫們怎麼也診斷不出病因。
那段時間,長清宮裡一直有股藥味瀰漫在空氣里,所有人都小心謹慎的說話做事,氣氛壓抑而緊張。陛下寸步不離地守在公主chuáng前,只要她一有舉動,他都會急切地撲過去。儘管那只是一句無意識的夢囈。
陛下的臉色是鐵青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我知道他一直盡力把那股bào戾壓抑在內心深處,就像雷雨前厚重的雲層下蘊藏著雷電。只要一到那個界限,就會不顧一切發作出來。
就在陛下費盡心思從江湖裡請來的神醫在紙上寫下一個“毒”字的時候,站在陛下身後的我忽然感覺一陣qiáng烈的寒氣撲面而來,讓我踉蹌一步。我知道這場浩劫終是不可避免。
那其實該說是一場屠殺。趙貴妃被bī瘋,從最高的城樓上跳了下去,趙相在獄中用一根腰帶結束了姓名。被冤屈圈禁的二皇子放了出來,立刻帶兵查抄趙府。據說當時趙家院門是關上的,但是血卻流了出來,流滿一整條街……
公主醒來的時候,那場屠殺的震dàng已經消失地毫無聲息了。荷影送上來一張薄薄的絹紙,輕鬆幾筆就寫完了一個家族的覆滅。公主輕咳著,燒了密箋,神qíng一如既往地安詳鎮定,多年來面對怎樣的風雨,都未曾改變過。
而公主,這場大病則讓她本來就脆弱的身體無法挽回地衰弱下去。
前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是由公主一手帶大的,但這個皇子並不怎麼受陛下的重視。可是這次事件不久後,他卻被陛下任命為安撫親使南下。因為鎮南將軍段康恆打了個大勝仗,俘虜了忻統,那個以jīng明驍勇聞名的南朝帝王。
荷影將這個勝利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公主正彎腰剪下一朵蓮蓬。手一抖,剪子和蓮蓬都落入了水裡。
四、劍琴
父親打了勝仗的消息傳來,舉國歡慶,只有三個人無法高興起來。那是忻燁、姑姑,和陛下。
忻燁悲傷憤怒,是因為我父親俘虜的是他的父王;姑姑心神不寧,是因為她同那個男人曾萍水相逢過;而陛下不開心,則完全是因為姑姑不開心。
其實我也無法高興,不但是因為忻燁的痛苦,還因為我清楚本就功績赫赫的父親又立下如此奇功,陛下已經找不出什麼東西可以賞賜給他了。
我孩童時作為一個人質,被父親送進宮來,送到這個我親昵地稱作姑姑其實和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女子身邊。我在深宮裡長大,也漸漸清楚認識到自己尷尬的身份。
最初的幾年裡,我還常看見朝中的大臣們會因為一些棘手的問題來請教姑姑,請她出主意,或是替他們在陛下面前求qíng。然而,隨著陛下的兒子們成長起來,黨爭愈加激烈,卻沒有什麼人來拜訪長清宮了。即使連楊璠楊相,也只在跟著陛下的時候才來。
我想一方面是陛下要徹底鞏固王權,另一方面,恐怕還是因為那份獨占的私心吧。涉身朝政的姑姑偶爾會和陛下爭吵,為了保護一些她在乎,而陛下不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