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其瑞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眼朝那邊掃了一眼,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顧湘等到他重新轉過身去,才從人群里探出頭來。
差不多了。顧湘對自己說。不但見到了曾敬夫婦,還見到了劉靜雲,已經算是有了格外的驚喜了。現在見面還太早了點,更何況她的身份也太尷尬了,倒容易掃了別人結婚的興致。
顧湘端著酒轉身,打算悄悄離開。
“靜雲,要不你扶新娘子回去坐著吧。”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滿場的喧囂,傳到她的耳朵里。
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秒後安靜了下來,她只能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聲,心臟似乎在胸腔里垂死掙扎著,呼吸不過來,全身都僵硬了,天地開始旋轉。
是錯覺吧?
是別的人吧?
是真的嗎?
顧湘慢慢地轉過身去,她幾乎可以聽到身體關節發出的喀喇聲,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幾乎就花了她全身的力氣,和近一個世紀的時間。
驀然回首,那人,果真會在燈火闌珊之處。
重逢6
禮堂里璀璨的燈光照耀在男人身上,給他的頭髮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他高了一些,瘦了很多,皮膚也比以前白了,愈發顯得gān練利落。如果以前的他是個青chūn活力的運動少年,現在這個連鬢角後頸的發梢都jīng心修剪過的人,已經是個斯文儒雅,成熟穩重的男人了。
綠樹成蔭的校園小路上,穿著T恤牛仔褲、笑容燦爛的少年轉過了身去,邁著大步跑遠。他終究還是鬆開了她的手,把她留在了原地,一去不返。
孫東平的眼裡是明亮的笑意。他和劉靜雲一樣,優雅而從容的和客人談笑風生著,明朗自信的臉上沒有一絲yīn翳。
他們高高地站在光芒凝聚的地方,快樂地笑著,珠寶在燈光下折she出璀璨的光芒。
記憶里最後的片段,那個傷心yù絕地凝望著她的少年,那個痛苦哭喊著,一次次衝上來想再擁抱她一次的少年。那個她深深愛過的人,和現在這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男人,身影卻是怎麼都無法重合到一起。
時光留下了一個空dòng,又像一部中間剪輯到一大段的電影,讓看的人一時間無法將過去和現在連接起來。
顧湘想到,其實最怕的,不是現在的人臉和故人重合在一起,怕的就是,明明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密的人,那張臉,卻無法重合在一起了。
孫東平伸出手,搭在了劉靜雲的腰上。顧湘嘴角的苦笑凍結在了嘴角。
孫東平側過頭去,輕吻了一下劉靜雲的鬢角。極輕的一個小動作,似乎像是嘴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頭髮,卻又是那麼嫻熟自然。
劉靜雲柔柔一笑,手在孫東平的手臂上輕拂了一下,轉身扶著新娘子離開了酒席。
歡樂的客人們迅速湧上來,填補了空出來的位子。笑聲回dàng在顧湘的腦海里,衝擊得一陣陣暈眩。
有人撞了她一下,手沒有抓穩,盤子翻落而下,刺耳的玻璃破碎聲猛地將她游離的魂魄拉了回來。
“對……對不起……”
碎玻璃和酒撒了一地,客人的皮鞋和褲腳都打濕了。顧湘半跪了下來,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為客人擦鞋。長期的訓練已經讓她產生了習慣,即使如行屍走ròu一般,身體也會自動反應,做該做的工作。
這裡小小的騷動並沒有怎麼影響到客人們聚餐的氣氛,附近的服務員訓練有素地過來幫忙。
顧湘聽到張其瑞語氣輕鬆地對新郎說:“真好啊,歲歲平安!”
客人們都哈哈大笑。顧湘捏著手帕的手在發抖。
是的,他們的歲月多麼美好。
有人走到她身後,問:“愷希,沒事吧?”
這個熟悉到恐怖的聲音一瞬間讓顧湘的血液都凍結。她一把緊捏住手帕,玻璃的碎片扎進了手心,那種疼痛,就像一把鈍刀子在慢慢割著心。
“沒事”被潑了酒的客人語氣輕鬆地說,“只是打濕了而已。”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孫東平低頭掃了一眼那個半跪在地上的服務生。他的瞳孔剎那間收縮,眉頭皺了起來。
清瘦的後背,白皙的後頸,耳後總是有些柔軟的絨發。他以前從喜歡從後面擁抱住她,輕輕吻她的脖子,懷裡削瘦的身軀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一樣……
“那個,小姐,你……”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渾身顫抖了一下,似乎害怕被他責罵。
憐惜之qíng油然而生,孫東平不禁將語氣放得舒緩溫和,再度開口:“沒關係的,就是想請你——”
“東平!”肩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要說的話被打斷了。
張其瑞扣著他的肩,臉上帶著懇切的笑容,“我要去一下廚房,阿敬那邊你幫我頂一下吧。”
“哦,好的。”孫東平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再度轉過頭去,可是地上已經沒有了那個服務生的身影。
“剛才那個人呢?”孫東平急忙問潘愷希,“剛才蹲這裡的那個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