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其瑞看著孫東平的背影揚長而去。他靠進沙發里,默默地抽著煙。灰白的煙霧之中,他的面容朦朦朧朧,有著說不出的一種憂愁和寂寞。
重逢11
孫東平趕到酒店,禮堂里已經散場了,客人也已走gān淨,只剩服務員們在打掃衛生。兩個小時前這裡的熱鬧現在只留下吸塵器的轟隆聲,鮮花都有枯萎的跡象,越是嬌美的東西,果真越是不經考驗。
“劉小姐?”服務員朝著禮堂一頭指了指,“她在賓客休息室里,說孫先生您來了就去那裡找她。”
孫東平匆匆跑到休息室門口。伸手要敲門,又打住了。
他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就著金屬門牌理了一下頭髮和領帶,這才推門進去。
劉靜雲正在看雜誌,抬頭看到孫東平,立刻板起臉站起來。
“終於回來了?這麼重要的場合,你說不見就不見。曾敬很失望呢。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大家都在問我,我都不知道怎麼jiāo代。”
孫東平只有沒聲價的道歉。
“公司出了什麼事啊?”劉靜雲端詳孫東平,他面部肌ròu緊繃著,這往往意味著他很緊張,“我沒敢和徐楊姐說,不過看你這麼急,很擔心呢。問題嚴重嗎?”
孫東平早已經想好了說詞,有條不紊道:“是物業上出了點問題,人事部經理處理不了,只有找我了。對不起啦,靜雲,以後肯定會和你打招呼的。”
劉靜雲白他一眼,“你生意上的事,我是從來不管的。只是你的行蹤總得讓我知道。不然人家問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未婚夫的動向,這不是笑死人。”
“是!是!”孫東平笑著摟過她,“說的是。我的錯!我給老婆大人賠罪。”
劉靜雲低頭看了看表,“好啦,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你記得要給曾敬打個電話道歉,知道嗎?”
“我知道的!你去大堂等著,我去開車。”
孫東平依舊笑著,笑臉像一張面具一樣牢牢貼在臉上,和臉皮融合在了一起。但是要是仔細看他的眼睛,就能找出破綻。
他的眼睛沒有在笑,他難過得幾乎就要哭了出來。那是一個男人的痛苦憂傷,不可名狀的,深沉濃烈的,就像沉寂了數十年的火山,這一刻開始蠢蠢yù動了,滾燙的岩漿正在身體裡沸騰著,翻湧著,想找一個突破口衝出來。
但是男人只有拼命壓抑著,使勁地憋住。再大的痛苦,也只能深埋在心底。所以他依舊笑著,討好地笑著,哄著未婚妻。
這個笑容一直維持到他坐進了車裡。車門一關,與世隔絕,這才終於鬆懈了下來。底下停車庫光線昏暗,燈光照不到他身上,臉上的偽裝這才土崩瓦解。
孫東平深深吸了一口氣,趴在了方向盤上,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這一兩個小時以來,他的牙關一直咬得非常緊,現在放鬆下來,兩個腮幫子酸痛發麻,臉頰都跟著疼。太陽xué一下一下地跳著,牽連著一直疼到後頸。大冷天,他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明明chuī著暖氣,卻還是陣陣發冷。
簡直像著了魔。
是的,他早就著了魔。孫東平趴在方向盤上哈哈大笑。他當年在那個小巷子口一把抱住顧湘的時候,就已經著了魔。
都過了九年了,那些事,都還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他第一次在夕陽下牽她的手,他第一次擁抱住她削瘦柔軟的身子,他第一次親吻她冰涼顫抖的嘴唇。
他夜夜夢回,總是拉著顧湘的手奔跑在那條林蔭道上。顧湘默默地,溫順地跟著他,不管天涯海角,不管驚濤駭làng。她愛他,信任他,所以不曾放開他的手。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靜雲坐在大堂里,等著孫東平開車到前門來接她。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可是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掏出手機來,按了快捷鍵,卻沒有撥出去。她決定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酒店大堂里有琴師在彈鋼琴,叮叮咚咚的聲音很好聽,幾個孩子圍在鋼琴邊聽得如痴如醉。
那是一首《逝去的愛》,劉靜雲也會彈。她小時候學過鋼琴,只是很久沒彈了,現在指法已經生疏了。
怪可惜的呢,她想。原來在英國的頭兩年,她還經常彈。那時候她在酒吧找到一份工作,下課後gān到午夜十二點。那間酒吧里有架老鋼琴,音也不怎麼准了。老闆自己就是琴師,喜歡彈些老曲子。劉靜雲那時不忙的時候也會過去彈兩首,茉莉花啊,梁祝啊,老闆很喜歡。
她就是在那家酒吧的後巷裡和孫東平重逢的,是他們分別兩年後的重逢。那時她剛進入那所某某皇家學院沒多久,大學新人類,學業和金錢都緊張得很,天天忙得像陀螺。
午夜打烊的時候,她去後巷倒垃圾。這裡雖然僻靜,但治安還算不錯。可也就是那天,她看到了兩個別的酒吧的酒保拖著一個男人出來,丟到地上。
估計又有人欠了酒錢,劉靜雲擔心惹麻煩,趕緊縮回店裡。
臨進門的一撇,卻讓劉靜雲停下了腳步。那個倒在地上的人,看著有點眼熟。
年輕人掙扎著想爬起來,手卻使不上力氣。劉靜雲聽到他用中文罵髒話,那聲音也十分耳熟。於是她壯膽走近一看,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認識這個人。
“孫……東平?”劉靜雲試探著問,“是你嗎?孫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