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樹下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男人穿著駝灰色大衣站在車邊,默默抽著煙。這一幕,不論是道具還是人物動作,都是顧湘陌生的。當年這個男人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只會踩在腳踏車在她家樓下,笑嘻嘻地朝窗戶上扔小石子。
顧湘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信封。
便條很短,只有兩句話:“可以下來一下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字跡倒是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從一個人寫的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這兩行字端正大方、遒勁有力,比他當年的字要好看了許多。
“你認識那個人?”楊露湊了過來。
顧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我下去一下。”
“沒事吧?”楊露很擔心地問,“要不要我陪著你?我就站在樓道里,你有事也方便叫我。”
“沒事的。”顧湘朝她笑了笑,“那人是我老同學。你去上班吧,這裡我能應付。”
顧湘穿上外套,稍微梳了一下頭。鏡子裡的她臉色蠟huáng,雙眼通紅,看著就像一個憔悴的失婚婦人。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去見老qíng人的狀態,甚至比昨天的見面還要糟糕。如果她可以選擇,她也願意自己容光煥發、衣著光鮮地去和孫東平見面。只是時機這玩意總是不大待見她。
顧湘下了樓。今天是個yīn天,外面還是挺冷的,風chuī進領子裡,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孫東平看到她,立刻把煙丟在了地上,用腳碾滅了。他大衣里穿著的是深色的西裝,義大利手工製作,配上一雙半舊的皮鞋,怎麼看都是一名經濟寬裕、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唯獨不協調的是他有些凌亂的頭髮和下巴上的鬍渣。他也一夜無眠。
走近了,才看到他的眼睛裡也布滿了血絲。男人目光熱切,又有一種qiáng制地忍耐,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到了極點的弓弦。他緊握著的手就垂在身側,牙關緊咬,呼吸急促。
顧湘站住了,沒辦法再靠近。孫東平的眼裡流露出很明顯的失落。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走過來,生怕驚動了她一樣,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就同以前一樣:“顧湘。”
顧湘的視線往下落,落在他胸前的寶石扣子上,然後再往下落,落在他筆挺的西褲,最後落在他腳邊的地上。那裡起碼有七、八個菸蒂。
她微微皺眉,輕聲細語地說:“抽這麼多煙,不大好。”
“哦?啊!”孫東平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立刻掏出口袋裡的那包煙,一把揉皺了,丟進了旁邊不遠的垃圾桶里,“不抽了。你看!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就是有點……因為在等你。”
你在等我嗎?顧湘在心裡輕輕問。
那個穿著T恤牛仔、踩著腳踏車的少年,那個給她買冰棍,帶她去溜冰去逛公園的少年,那個上課朝她丟小紙條,放了學偷偷拉著她的手,在小巷子裡親吻她的少年。
那個人,還在等著她嗎?
重逢15
孫東平忐忑不安,要說的話在肚子裡發酵了好幾年了,都已經釀成了酒,即使拿出來,也都不再是原來那個味道。所以他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他在商場上,幾千萬的單子都可以隨手一簽,但是現在面對顧湘,他卻慌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
顧湘安靜地低著頭,她今天披著頭髮,襯托得臉顯得更加小。眼帘低垂,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微微抿著的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緊裹著她的深色大衣讓她顯得十分單薄。
“進車裡坐著吧。”孫東平開口,試探著建議,“外面挺冷的,車裡有暖氣。或者,我們可以去附近的茶座,你吃了早飯了嗎?”
顧湘終於抬起頭來。她幽深的眸子轉向孫東平,視線一掃,“你還沒吃吧?”
孫東平苦笑著點了點頭。他出門前只灌了一大杯咖啡,現在胃正餓得難受。
顧湘抿了抿唇,小聲地說:“如果不耽誤你上班,那我們就去吃早飯吧。”
“不耽誤。”孫東平連忙說,“我是老闆,上班不用打卡……”他緊急剎車,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
顧湘卻顯得很自然。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接了他一句:“做老闆,時間上是比較自由。”
兩人朝街角步行而去。孫東平讓顧湘走在人行道里側,自己走在她左手邊。兩人一路上都沒有jiāo談,孫東平落後顧湘半步,恰好可以看到她的斜側面,特別是頭髮被風chuī起來的時候,露出來的小巧的耳垂和白皙的頸項。
他幾乎又覺得時光迴轉到了八、九年前,在他們兩個還沒有jiāo往的時候,他也曾這麼亦步亦趨地跟在顧湘身旁,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他是那麼專注,顧湘停下腳步,他卻沒有停住,一下同她撞在一起。顧湘削瘦的肩恰好總會碰到他的胸口,他便覺得一陣心跳得厲害。
紅燈,顧湘站住了。孫東平沒有收住腳,再度撞上了她的背。兩人都踉蹌一步。顧湘差點踩下行人道,孫東平急忙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
顧湘渾身僵硬,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
孫東平感覺到了,他訕訕地放開了她,“對不起。”
“沒什麼。”顧湘支吾了一聲,感覺到那股放在腰上的重量離開。明明隔著厚重的冬衣,可是她還是感覺到哪裡有一股溫暖,轉瞬即逝,如夢如幻。
時間還早,港式茶餐廳里都是吃早飯的白領們,服務員跑來跑去,十分忙碌,孫東平他們點的燒賣和蒸餃過了許久都沒有送過來。他們兩人坐在比較僻靜的角落裡,喝著稀飯,也並不急。熱鬧的飯店,人來人往,他們是最有耐心的一桌。因為今天還很長,時間足夠他們等待。
孫東平艱難苦澀地開口:“我一直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