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見她面色有異,望了她半響,微微一笑,淡淡道:“看來你不只識得'離魂',還很清楚它的效用。你一定很奇怪,為何本太子用了三年卻還活著,因為從前下的分量極輕,直到一個月前,才突然加重。所以,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稍稍頓了頓,架起一隻胳膊,隨意的搭上椅背,身子卻是往她面前頃,面上並無太多的表qíng,眼中有些許的疑惑與探究,又道:“有一點,本太子想不明白,你既知粥里有毒,為何還要爭著喝?雖說離魂只用一點並無大礙,但畢竟是毒。於體內積聚,容易與其它藥xing相抗,對身體總是不好的。本太子與你不過是一場jiāo易,我不認為,你會為了我,殘害自己的身子。”
他就那樣定定的望著她,目光深晦莫測,看似平淡的面容之下,卻jiāo雜著說不清的複雜。
這是第二次,眼前的人對他表示關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哪怕僅僅只是出於為自身利益著想,但對他而言,也足夠難得。
記不得多久以前,也許是他第十次捧著這碗有毒的香粥,又或者是第十次,他最尊敬愛戴的父皇在那女人面前,親眼看著他服用此毒,卻不曾出手阻止。然而,更加悲哀的是,他如此清楚的知道,這種毒,沒有人比他的父皇更加了解。只因,他的一個皇叔,便是死於此毒之下,是他親眼所見那臨死前的慘狀,曾一度成為他年少時的噩夢,那也是他親眼見證的皇室之中的第一起謀殺,而兇手,恰恰是他的父皇。
從此,他記住了,那種獨特的香氣,醉人,卻殺人於無形。
如陌頓時愣住,原來他都知道,知道自己所食用的並非養身之物,而是一道道催命符。面對他的疑問,她不打算為其解惑。她不會告訴他,她百毒不侵的事實。於是,不答反問道:“那你呢?既然知道是毒,為何還要服用?”
金翎自嘲一笑,站起身,繞過桌子,緩緩走到窗前,慢步行走間,步伐姿勢皆是優雅,與平常的放dàng不羈完全不同,她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以前就見過,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他。
月光透過窗欞打在他身上,映在她眼中的背影,隱隱有一絲孤寂和薄涼,只聽他清淡的語氣微帶嘲諷,道:“你認為,我有得選嗎?即使那碗粥被你喝了,也許就不是慢xing毒藥,而是能立刻讓我斃命的劇毒。”
無比平靜的語調,卻有著被刻意掩蓋的辛酸無奈。明知是毒,卻不得不服,還得服的歡快受用。
這便是他,一國太子的命運,自八年前便已註定。是母親的死,成就了他的生存以及他的忍rǔ負重,終有一日,他將不再受人控制,而這一日,也不會太遠。
如陌暗嘆了一口氣,也跟著起身,開口問道:“那你可曾試過解毒?”
金翎搖頭,回身看她,依舊自嘲的笑道:“她每隔一段時日,會召我進宮,派專人為我請脈,美其名曰,是關心我,呵,其真實目的,便是查看毒xing進展。所以,即使可解,也不能解。”
想不到,那人的心思如此縝密。如陌只覺心頭有些沉悶,她這些年,殺人無數,卻都是bī不得已。從不會殘害無辜之人。
“不早了,歇息吧。”金翎眉梢一挑,雙眼微眯,笑得邪肆,又是那個風流倜儻,làngdàng不羈的荒唐太子形象,“這裡只有一張chuáng,本太子是不會讓給你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睡。本太子,其實並不喜歡男人,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膽的睡在我身邊,我絕對不會動你分毫。”
如陌橫他一眼,自然不會和他睡一張chuáng,畢竟,她不是真正的男子,就算確實他不會碰她她也不會與他同寢。所以只能打地鋪了。
夜更深重,窗外風打細枝搖曳。
安靜下來,她便想起南宮曄,以及封國的戰況,翻來覆去間是三更已過,仍然無法入眠。gān脆披衣起chuáng,輕手輕腳出了屋。
冬日夜晚,寒風凜冽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踏著青石板,順著園子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冷月下,被拉得長長的影子,在空寂的園角,停留在深青色竹林前。隨手摘下一片竹葉,放置唇邊。
婉轉悠揚的曲調傾瀉而出,空靈悅耳。
曄他是這麼chuī的吧?可是為何,同樣的竹葉,同樣的空靈之音,甚至是同樣的曲調,她卻完全找不到那日他帶給她的感覺。
他chuī出來的是甜蜜而幸福的感覺,而她chuī出來的,卻只有憂傷,無法化解的哀愁。
不論她如何嘗試,接過皆是如此,每一曲都只chuī到一半,再重頭來,如次反覆不休,直到放棄,都未曾有過完整的曲子。
長廊一頭,隱在黑暗中的男子,已於此處站立許久。目光定定的望著那一抹月下白影,朗眉緊皺,心下沉沉。曲調隨心,最能反映一個人的qíng緒。而他,在想著誰?竟是這般懷念,這般哀傷。那明明是悠揚歡快的曲調,偏偏被她貫注了如此憂愁。
他忽然很想上前去安慰她,然而,剛邁出的步子,卻又收住。他自嘲一笑,他們只見不過是一場jiāo易,不該用心,也不能用心。
修長的指尖微微張開,葉片飄零落塵,無聲無息,一如她的輕嘆。
找了石沿坐下,將身子靠上冰涼的牆面,抱膝埋頭,任長發垂落,愁緒千結。
“曄,我想你了。你何時才能醒來?”沒有他的懷抱,縱然窩在暖暖的被窩,亦如置身冰窖。
等這些事qíng結束了,她願與他,一起回到杏花林的竹屋,從此不問世事。
而這件事qíng,何時才能結束?但願一切都如她所料,然而,現實總是有意外發生,隔日的一封賜婚詔書,將她的計劃全盤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