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神色有些激動道:“你還想要怎麼報仇?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還不夠嗎?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殘忍的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是她娘,即使你再怎麼恨我,也不能因為我疼愛她便殺死她以達到報復我的目的?”
說到這裡,他已是無法抑制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晃了幾晃,萬分沉痛道:“心言,她不只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啊……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生骨ròu,你怎麼……怎麼就能下得了手?是。你的目的達到了,因為嫣兒的落崖,我退出朝堂,這些年來,悔恨jiāo加,痛不yù生,你……可滿意了?”
岑心言面色頓變,心狠狠一顫,聽著他的聲聲質問,眼淚一下便奪眶而出,用手緊緊按著微微起伏的胸口,閉了閉眼,半響方抬眸,聲音顫中帶著痛,道:“我……殘忍?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若不是當時我因為你的背叛而失去理智,又怎會做出這種令我悔恨終生的事qíng來?嫣兒她……是我的心頭ròu,我對她的疼愛,絕對不睡比你的少……”她後悔了,自從理智恢復的那一刻開始,便悔得想要殺死自己。
“可你卻親手將她推下了懸崖……心言,我,真的不能理解。”他悲痛的搖頭,目中是無法理解的怨艾。
岑心言雙臂一揮,脫開了他雙手的鉗制,後退了幾步,捂著唇輕咳了幾聲,淚水不停落下,打在了cháo濕的地面,聲音因喉嚨的哽咽而變得微微的黯啞。“你當然不會理解……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理解我所承受過說完一切。我本事金國禮部岑侍郎家的千金小姐,從小在父母的疼愛中長大。母親是封國之人,十五歲那年,我隨母親去封國探親,因一時貪玩,碰上盜賊,被你所救,與你互生qíng愫,卻因家中有事,回得倉促,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回到金國之後,偶遇深入民間體察民qíng的金翰,從此,他屢做糾纏,想方設法尋找各種冠冕堂皇的名義召我入宮,咬我做他的妃子,我為拒絕他,提出不與人共侍一夫,以為他身為一國之皇,又有三宮六院,絕對不可能達到我的要求,誰知,他竟承諾為我虛設後宮,遣散已有嬪妃,但仍然被我拒絕,結果,惹怒了他,gān脆下了一道聖旨,要封我為後。我無奈之下,以死明志,父母一向愛我如命,見我如此執著,便不顧抗旨大罪,暗中安排我離開金國,去封國找你……”
冷遲一直安靜地聽著,他從來不知道她的身世,每次問,她都搪塞而過。原來她是帶著這種心qíng來找他的,與他相守十二年,難怪那些年裡,她雖然過的很幸福,但常常會莫名其妙的憂傷。
岑心言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把淚,繼續道:“十二年,我自改岑姓為吳,未免身份bào露,橫生枝節,我連你都不敢說,甚至qiáng迫自己忘記自己的真是身份。直到十二年後,不知金翰從何處探得我的下落,以我父母的名義暗中捎信給我,稱我父母身體不好,想見我最後一面,並囑咐我一個人回去,以免走漏消息……所以,我才留信稱回娘家探親,便獨自回了金國,誰曾想到……還未到家便被帶進了金國的皇宮……”
冷遲只覺得心中一緊,皺了眉,不自覺的上前兩步,急忙問道:“那……後來……”
岑心言眼中的神色又又恨又痛,難以自制的撫胸急喘,用力咬唇,轉過頭去看黑暗中的牆壁,悲聲道:“他不顧朝臣反對,為我空設後宮十二年,心有不甘。將我囚禁在他的寢宮,yù對我用qiáng,以為占了我的身子,我便會答應做他的皇后……我使計奪了他隨身短劍,自殘身體以死相挾,才保得自身的清白……整整三個多月,我,手握短劍,日夜不敢安寢……一有風chuī糙動,便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說到此,她已是與不成聲。
“心言……”冷遲心痛的喚著,卻發現他根本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她所受這許多苦,他竟一無所知,真是枉為人夫。“我……沒想到你,受了這麼多苦……”
他想上前安慰,卻見她突然轉身,眼中的恨越來越濃,還有痛,那是一種悲到了極致的痛,無法用語言訴說。望著他心痛目光,她突然笑出了聲,而那笑聲,如此的刺痛人心。“這不算什麼,你以為就憑這些,便能打倒我嗎?與後來所受的一切想必,這……又算得了什麼?”
冷遲心中一慌,忙問道:“還有……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站到把縷慘白光線下,仰頭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悲慘人生。幾乎是咬著牙,道:“金翰他……見我怎麼都不肯妥協,便抓了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全部,斬首,連小孩子都沒有放過。你知道嗎?當時……我就坐在監斬席上,聽著他們對我的咒罵,看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滾動,他們睜大了眼睛,用怨毒不甘的目光一直瞪著我,那刑場,血流成河……然而,這還不算,金翰他……竟然讓我親眼看著我的父母被……凌遲處死,是凌遲啊……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不知道……沒親身經歷過,誰都不會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煎熬和痛苦。當我親眼看著自己父母身上的ròu,被一片,一片,割下來,然後拋在我的面前,血ròu模糊的堆積著……就好像在控訴著我為人子女的不孝……而我的心,又豈止是一個‘痛’字可以形容。是我,害死了他們,以為我……舍不下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害他們死得如此悲慘……”她頓住話,急促的喘著,閉上眼睛,眼前便浮現出當日的qíng景,那血腥一幕,一直都是她這些年來無法揮去的夢魘,日夜不散。
冷遲只覺呼吸一窒,他簡直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一副慘景。金翰竟殘bào至此,得不到她便要折磨她,讓她痛苦終生。他雙眼一澀,因為她愛他,便付出了這般慘痛的代價。
“心言……”他除了喚她,不知還能說些什麼,那樣的痛,又豈是幾句話能安慰得了的,偏偏他又是那個最沒有資格安慰她的人。望著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曾經的柔美變作了冷凝,明明淚落如雨,偏偏又笑得渾身發顫,極度的悲哀積壓在心頭多年,如今重提,仿佛再次經歷了一遍。嘲諷的笑意蔓延唇角,悲聲呢喃:“可我,得到了什麼……為愛而犧牲了至親,我,究竟得到了什麼呢?當我親手埋葬了他們的白骨,撐著最後的一絲力氣回來尋求溫暖時,看到的,不過是我的丈夫,與另一個女人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