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慕陽,或者現在應該叫她慕陽,才緩緩回神,聲音平靜道:“我知道。”
被蕭騰刺死的那一天,她二十一歲的生辰剛剛過去不到一個月。
沒錯,其實她已經死了。
只是她不僅沒能飲盡孟婆湯在輪迴道中再世為人,反而回到了十年前,天祭五年。
而這具身體的主人,也是十一歲。
說起來也不過只是大半年而已,關於慕陽公主的一切對她而言已恍如隔世。
回想起半年前,剛剛經歷過死亡而甦醒的自己,看著不僅沒死,還縮小了整整十歲的陌生身體,心口冰涼,甚至連痛罵荒誕的力氣都沒有,恨不能再次扼死自己,讓一切回到正軌。
而如今已經不會再有這樣的念頭。
不論如何,她沒有墮入地獄,而是帶著這縷早該泯滅的幽魂重又回到了這裡,那麼她就該好好活著,同樣的過錯一次足夠,她已不想再重蹈覆轍,亦不想再回顧。
眉目如畫般的女子走近慕陽的身邊,一身鵝huáng的裙裝更襯得身姿婀娜,面容秀麗。
“阿陽,燈已經放過了,天色也不早了,和長姐一起回家,好麼?”女子輕輕攙住她小小的手,手指間柔軟而溫暖。
“今天是七夕。”
慕晴半垂下頭,流瀉的髮絲拂過面頰,疑惑道:“怎麼了?”
撣了撣因為放燈而略染塵土的袍子,慕陽淡淡道:“你忘了?今晚是母親的忌日,慕岩不會希望看見我的。”
她的新身份是葉良城布商慕岩的二女兒,準確點說是庶出的女兒,慕陽的娘親在生慕陽的時候難產而亡,故而慕岩一直不大喜歡這個女兒,而繼室柳氏又是個笑裡藏刀、善妒霸道的xing子,尤其替慕岩生了個兒子後愈發不知收斂,連帶著慕晴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阿陽……”慕晴皺了皺眉,對於慕陽直呼父親名諱的行為有些不滿,但最終她還是沒有責怪什麼,只是固執的又問了一遍:“和長姐一起回家,好麼?”
慕陽眨動了兩下眸,道:“今晚我想去逛逛可以麼?”
“那,要不要姐姐陪你?”
“我一個人不會有事的。”慕陽目光仍舊淡淡,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那眼眸里不自覺中就透著幾分疏離。
不知是不是錯覺,慕晴總覺得自從半年前慕陽落水昏迷再醒來記憶全失後,就總有哪裡不一樣,不再愛同巷弄里的其他孩子玩耍,不像過去那般日日咒罵繼母和弟弟,反而常常坐在一處發呆……起初她以為是慕陽病了,還擔心了好久,但不久發現,除了在發呆之時,慕陽很多時候反倒比她這個姐姐還顯得成熟……換做半年前,聽見這樣的話慕晴是絕對不會讓慕陽出門的,可是如今……
“等等……”慕晴追上慕陽已離去的步伐,溫軟的口氣裡帶著妥協,“阿陽,記住,不管多晚,長姐都會在後門為你點一盞燈,只要你在門口chuī滅了燈,長姐就會幫你開門。”
慕陽的腳步頓了頓,輕聲道:“知道了。”接著頭也沒回,順著青瀾江已被暮色染透的湖面逐漸走遠。
暮色沉沉,地平面濃重的紅光中,無數的紙燈順流而下,在最後的那一抹嫣紅里化作轉瞬而逝的螢光,跌落江流。
略略停下腳步,慕陽已經找不到自己丟下的那盞紙燈。
知道了未來將要發生的事qíng,她未曾想過去改變,但到底還是有些壓抑……不知道那盞紙燈最終會落進某個少年的手裡還是gān脆沉入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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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良城外,天葬山。
短粗的手腳在攀爬上極難用上力,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慕陽才從石fèng中攀上高台。
於高台上歇息了片刻,從台邊山澗別入石dòng中,向西直行。
百步後,石dòng口豁然開朗,一陣清風撲面而來,入眼的是一塊天然谷地。
放眼望去,滿眼的瑩瑩碧綠隨風搖曳,夜色濃稠,連成一片墨色,叫人分辨不清。
輪廓恍惚的竹屋隱沒在碧綠之中,隱約可見清冷的燭光跳動,亦如神怪傳奇中那一座座竹林jīng舍,些許神秘,些許迷幻,只覺清幽中淡淡竹節的清香逸至鼻端。
慕陽輕撣了兩下地面,就地坐倒。
過了一會,有人也坐倒在她的身邊。
慕陽從懷裡摸出兩本線裝的書遞給來人,習以為常道:“喏,這是最新的話本。”
少年盤膝坐著,眸中白霧散去,淡漠到好似沒有表qíng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並不相宜的喜色:“謝謝!”接著如痴如醉的捧卷讀了起來。
見此,慕陽也並不急切,gān脆就抱膝望著遠處。
失去公主的榮光,這半年的日子並不好過。
慕陽本以為自己會被這樣的生活bī瘋,但她還是小看了玄家人的忍耐力,即便落魄如此依然能活得好好的,只不過不再像以前那樣鋒芒畢露罷了。
所以蕭騰說的並不全對,有權有勢的時候她的確驕縱蠻橫、仗勢欺人了點,可那時她不過是因為父皇的寵愛而有恃無恐,xing子才如此肆無忌憚。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摩挲著書冊放下,清冷聲音不甘心的問她:“下面沒有了麼?”
“老闆說下月才會到貨。”
略帶失落的應聲:“哦,我去拿東西給你。”
“等等……”
少年駐足:“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