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當顏承衣拿起的武器是槍時,聶棗就更看不明白了……她記得清楚,令主用的武器明明是劍,而非槍。
顏承衣找了幾個師父,苦練槍技,沒日沒夜。
甚至數年後,遊歷歸來的柴崢言得知顏承衣在學槍,還自告奮勇願意主動教顏承衣。
顏承衣笑笑,沒有拒絕。
有柴崢言指導,加上顏承衣本就聰明不乏天資,幾年後,他的槍藝就已進步飛速,連柴崢言都笑說,再過兩年只怕自己也不是顏承衣的對手,顏承衣仍舊只是笑。而姜隨雲的模樣卻在這裡變得模糊起來……顏承衣在躲著她。起初已嫁為人婦的女子還有些疑惑,不過後來發現顏承衣的疏離之意後也不再試圖親近幼年時關係不錯的兄長。
她依然看不見顏承衣眸底深處的掙扎,笑得明媚而無城府。
聶棗想顏承衣大抵不是沒想過,用qiáng取豪奪的手段掠奪這場幸福。
可是……上一次姜隨雲將那柄灌滿邪氣與惡念的匕首刺進顏承衣的體內,到底還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yīn影,讓他望而卻步。
他加倍的練槍,日復一日。
聶棗隱約察覺到了顏承衣要做什麼。
顏承衣出海,這一次仍舊是回到柴崢言出現之前,付出的代價則是他的聽覺。
之後,他參加了帝都的擂台賽,顏承衣素來愛穿淺色的衣衫,但這次他穿了一身玄衣——柴崢言喜歡的,握著槍高高站在台上,束起的長髮在風中飄揚,他溫和微笑。
而柴崢言沒來。
他搶奪了原本屬於柴崢言的存在。
四周寂靜,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十分遙遠。
顏承衣卻一眼望見了那個帶著侍女偷偷跑出來的女子。
他笑得越發溫柔。
他把自己變成了柴崢言。
他花了一生的時間,去揣摩在姜隨雲眼中柴崢言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知道他們相識相知到相愛的過程……是啊,那麼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聶棗卻突然想起了鬼都。
對她而言,多麼熟悉的套路。
為了博得攻略對象的好感,即便去扮演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人,即便讓自己成為另外一個人,一個在對方眼中完美的存在……也在所不惜。
可她只是為了任務……正因為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感qíng,才會去做,也絲毫不為之留戀。
可顏承衣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一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更長,顏承衣聽不見她的聲音,卻會讀唇語。
聶棗不止一次看見姜隨雲摟著顏承衣的肩膀嘆道,承衣哥哥你真是太溫柔了,有時候覺得你簡直完美的不像個人……
顏承衣就只笑,七分溫柔三分靦腆,任由姜隨雲在他身邊吵鬧,帶他去這去那,偶爾低嘆著叫她的名字。
上一次失聲,這一次失聰,顏承衣的xing子越發寂靜疏離,不食人間煙火,就連聶棗都一時有些忘了,當初那個風度翩翩,侃侃而談,眉眼間顧盼生輝,氣質矜傲,言辭間嫻熟而犀利的帝國貴公子是個什麼模樣。
他變成了另一個模樣,可那些笑容始終沒從眼中到達心底。
顏承衣並不真的覺得高興。
一定要裝扮成他人,才能獲取的幸福,透著一股濃烈的不真實與不可靠,如砂石仿佛瞬間能被chuī散,只怕還會叫人開始懷疑……對方喜歡的究竟是什麼?
虛假的溫柔到達頂端,顏承衣開始崩壞。
“你……怎麼了?”女子的聲音小心翼翼,從小便叫承衣哥哥,可想到若要嫁給他,這稱謂似乎又有些不妥,她想了個親昵些的稱呼,不料剛出口顏承衣就臉色一變。
“你……生氣了?”
“你最近怎麼了……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你……變了。”
顏承衣把玩著姜隨雲的長髮,眼裡的漫不經心快要遮掩不住,語氣依舊是極溫柔似能掐出水的:“怎麼了?你不喜歡我了麼?”
姜隨雲臉上已經不止是簡單的幸福喜悅,她感到有些害怕:“別……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什麼事qíng你告訴我好不好?”
“沒什麼……人都是會變的,還是說,我變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姜隨雲搖頭:“不是的,我……”
顏承衣看著焦躁不安的女子,突然莞爾一笑,溫柔如常:“看把你急的,我只是……心qíng有些不好罷了,過兩日便好……”
他垂下眸,長睫覆蓋住眼底那一絲悲哀。
說到底,他骨子裡還是那個極端驕傲的顏承衣。
怎麼可能忍受一直扮演另外一個人。
這種嘗試,他只做了一次,就放棄了。
***
時間像是停止了流逝。
聶棗看著顏承衣不斷的重來,一遍遍掙扎在命運中,他做盡了所有的可能xing,失去過幾乎所有能失去了……卻還是換不來他想要的。
他試過刺殺聖上。
他試過殺了柴崢言。
他試過gān脆qiáng取豪奪把姜隨雲綁離帝都。
他試過yīn謀設計讓姜隨雲以為這世上只有自己對她是真心。
他試過……
而他失去的,從最初的軀體,到感觀,到能力,再到qíng感,除了執念,到底還有什麼是沒有失去的?
聶棗也不記得究竟過了多久,又過了多少次。
她看見,顏承衣倒在地上,身上滿是傷痕,呼吸時斷時續,雙眸無聲的望向天空,似乎隨時會渙散……
聶棗曾以為他會崩潰,但即使jīng神失常到極點,他看起來也還是萬分冷靜,並且越來越冷靜。
冰灰色的眸子裡,囚禁著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