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夏是誰?蘇夏是誰?經年以後,我聽過很多冷漠的話,可是沒有一句能抵得上這句所帶給我的心寒。
我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淚,無奈地gān笑道,哈哈,我也不認識,我是林洛施,好像走錯門了。
說完,我飛快地轉身朝門外跑去。
因為,我怕在房間多待一秒,就會被他們看到我的眼淚。
那天蘇揚從病房裡追出來,我低聲對他說,去下衛生間。
我躲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衛生間裡,面對著冰冷的空氣,大聲哭起來。
我覺得自己撕心裂肺地難過,或許活生生地將我的心挖出來都沒這麼痛。我難過自己的心軟,難過自己來見她,因為我發現,即使她這樣冷漠地待我,我竟然不恨她。
她躺在chuáng上,那麼瘦,那么小,眼神中還帶著拒人於千里的堅硬和疏離,但是一片白色的被單下,她的孱弱卻又那麼讓人心疼。
我想拉拉她的手說,我是蘇夏,我來看你了。
可是她的話讓我一時語塞。
我擦gān眼淚,洗了把臉,才從衛生間裡走出去。
我出去時,蘇揚坐在不遠處,正低頭抽著煙。那時他已經念大學了,純真的臉上帶著一股同齡人沒有的滄桑。
我扯著嘴角輕笑道,見過了,我也要回去了。
蘇揚抬頭看了看我,最後嘆了口氣,送我去車站。
在候車廳等車時,他幫我扯了扯衣領。他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卻很快又讓我紅了眼。我低下頭,抽了抽鼻子說,她沒認我。
蘇揚嘆了口氣,說,意料之中。她的生命要走到盡頭了,不想帶給你任何拖累。
說著,他又揚起嘴角,無奈地笑道,我去找你,她並不知道,因為你在家裡一直是禁忌。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從她的房間經過,聽到她在跟爸爸說,她這輩子做過唯一的一件錯事,就是把自己的小女兒送給了別人。
我知道,你是她的一塊心病。她病了之後住在醫院,除了帶了常用衣物,壓在她枕頭下的,是你的百天照。她總是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偷偷地看,但還是被我整理chuáng單時不小心發現了。
說這話的時候,蘇揚又用力地抽了口煙,從醫院到這裡,他一路都沒停過。
我說,少抽點菸,對肺不好。
他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她何嘗不願意認你,但是,她明白,已經毫無意義了。她覺得這輩子最虧欠的就是你,她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她不想臨終前再bī你去盡女兒的義務。
你剛剛從病房衝出去的時候,我看到她轉過頭去抹眼睛了。
蘇夏……你別怪她。啊?說到最後,蘇揚的眼圈紅紅的。
我咬著嘴唇,輕輕地點頭,眼淚卻慢慢滑落,我說,以後我還會常來看她的。
蘇揚點了點頭,哽咽道,你記好我的電話。
可是,我許的承諾,卻再也沒有實現的機會。
因為,我回去的第三天打電話給蘇揚,蘇揚在電話里低聲對我說,她去了。
蘇揚說,她是在我打電話之前的一個小時去的,她走的時候,是閉著眼睛的,很安詳。她說,了無遺憾。她的手裡緊緊握著的,是我的百天照。
掛了電話後,我蹲在電話亭里號啕大哭,像一個丟失了糖果的小孩。我那麼那麼難過,因為,我甚至沒來得及叫她一聲媽媽。
即便她遺棄了我,卻給了我柔軟的靈魂和此後漫長的一生。
[4]我是灰頭土臉的灰姑娘,他是擁有神奇玻璃鞋的王子。
親生母親的去世,給了我致命的打擊。它是一道不可磨滅的傷口,提醒我這是我一生都無法泅渡的桎梏。
我一直以為,我有機會常常看望她,她總有一天會對我微笑。
可是,停留在我記憶里的,始終是她看我時那雙冰冷的眼睛。
蘇揚說過她對我的感qíng,可是,我還來不及親身體會,她便早早地放棄。
蘇揚說,臨終前,她對父親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打擾我,不要再去找我,讓我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我過得好,就是上天給她的最大寬慰。
那年的夏天,好像因為她的離去,變得特別短。
我也在那一年夏天結束前,真正地轉變了xing格,之前的溫順剎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惡霸一樣的少女形象。
我想,有很長一段時間,父母對我的轉變一定很困惑。
我守口如瓶,沒有告訴過他們我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每次我惹是生非後,他們還是第一時間趕到幫我收拾爛攤子。那兩年,他們不停地掏著血汗錢,迎著笑臉去派出所領我。
灕水鎮不大,我成了派出所進進出出的熟人,成了人們眼中的反叛少女。
嚴肅的爸爸每次帶我回來都會bào跳如雷,手邊有什麼,就朝我砸什麼。而我,每次都冷冷地看著他想,果然不是親生的。
現在想來,那時的想法真是奇怪得匪夷所思。父母對我的好,我非但沒有善報,反而變本加厲地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