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茜開學穿的那一身白底小紅圓點的連衣裙就是姚阿姨做的,秦茜看起來就像童話書里走出來的娃娃。小船哥那天也穿了新衣服背了新書包,兩個人手拉手站在院裡,一副又高興又緊張的樣子。
梳著羊角辮的我和淌著清鼻涕的秦川跟在大人後面傻乎乎地看著,直到把他們送出了院,剛剛消停點的時候,我才忽然醒過懵兒來:小船哥去上學,就不能每天陪我玩了呀!
於是我一把拉住著急上班的媽媽,聲音洪亮地嚷:“我也要上學!”
我媽不耐煩地說:“你還不到歲數呢!等著明年和秦川一起上吧!”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時間的神秘qiáng大,我再怎麼努著勁兒往前追,一年就是一年,是永遠也趕不上小船哥的。我垂頭喪氣地回過頭,看著正蹲在地上揪貓尾巴的秦川,更加覺得悲從中來,“哇”一聲大哭起來。
第六節
小船哥他們上的小學就在我們燈花胡同里,叫燈花小學。我爸爸和秦叔叔就是在那兒上的小學,不只他們,燈花胡同里只要念過書的,幾乎都是燈花小學的校友。傳達室里的王阿姨從我爸上學那會兒就在那看門了,我爸管她叫王阿姨,等我上學的時候,還管她叫王阿姨。
最早燈花小學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祠堂,解放後房子被收歸國有,就改成了小學,教室就是原先供牌位的幾間青磚大瓦房,那裡還有鬧鬼的傳說。後來學生越來越多,青磚瓦房拆了,在原地蓋了三層小樓,因此小船哥和秦茜晚上了一年學。燈花小學是我們胡同里的最高點,大家都以此為地標,給人指路的時候說“還沒到小學呢!”或者“過了小學往前走就是!”
不過現在有幾十年歷史的燈花小學已經不存在了,因為00後的孩子比我們80後少多了,所以小學招不到學生,就併入了附近著名的中學。和大多數北京人一樣,我小學的母校消失了。
小船哥和秦茜站在燈花小學最高的三層平台上集合,我和秦川一人搬了把小板凳,和不上學的孩子們一起坐在院門口看。從這裡能看到小學樓頂圍著的那圈尖尖的鐵柵欄,可無論我怎麼使勁伸長脖子、踮起腳尖也看不見平台上的人影,只能聽見大喇叭廣播裡變了調的聲音。
正在我左顧右盼分外著急的時候,秦川突然站起來:“我看見我姐了!”
“哪兒?哪兒?”孩子們都圍向他。
“就在樓頂上呀!我姐站第三排!”秦川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
大家擠作一團,有的說看見了,有的說沒有。
我站在秦川身後,根本就看不見什麼第三排,他肯定是為了顯擺撒了謊,看著他搖頭晃腦的樣子,我氣不過:“根本就沒有!”
秦川回頭,瞪著我:“有!就你這個小不點兒看不見!”
我小時候又瘦又小,秦川總叫我小不點兒,周圍人鬨笑起來,我氣得臉通紅:“你撒謊!尿chuáng鬼!”
大夥笑得更厲害了,秦川愛尿chuáng,昨晚他尿濕的褥子還在院裡晾著呢!
“小不點!”秦川怒吼。
“尿chuáng鬼!”我毫不示弱。
“小不點!”
“尿chuáng鬼!”
“小不點!”
“秦始皇!”
我終於使出撒手鐧,這是秦川的死xué,果然他不再吭聲,可就在我朝他做鬼臉的時候,他直接出手,把我打了……
第七節
由於秦川的存在,我對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樣的詞從來沒有過美好的感覺。長大後,當秦川以一副完全可以遮蔽他幼時罪惡的面孔出現時,我的很多朋友都會叫著說:“真好啊!你們一起長大!多làng漫啊!”每每這時,我都望天不語,yù哭無淚。
làng漫?
被揍得灰頭土臉làng漫嗎?被追著滿胡同跑làng漫嗎?被搶走冰棍làng漫嗎?被弄壞洋娃娃làng漫嗎?被揪散小辮兒làng漫嗎?被搶走好不容易從沙堆里挖出的膠泥làng漫嗎?被推一個大馬趴摔掉一顆門牙làng漫嗎?被從小到大各種欺負làng漫嗎?
秦川是我們這片兒的小霸王,他就是西遊記里的huáng風怪,是哆啦A夢裡的大胖,是刺蝟索尼克里的蛋頭博士,是恐龍特急克塞號里的格德米斯,是七龍珠里的魔人布歐,是藍jīng靈里的格格巫,是聖鬥士星矢里雅典娜的敵人們,是我能想到所有壞蛋的集合,是我成長中最大的煩惱,是我一直想代表月亮消滅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