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憐惜她,還是憐惜自己。不知不覺中,我也開始掉眼淚,兩個人抱著頭,淚水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哭了很久後,我問出了心中的另一個疑問。
“麻辣燙,你能給我講一下你是怎麼第一次見到宋翊的嗎?”
麻辣燙已經有七分醉,聽我提到宋翊,她笑了:“五年前,不對,已經快六年了。六年前,我的腎臟出了問題,只能等待器官移植,卻一直沒有等到合適的器官。爸爸年輕的時候,在西藏工作受過傷,不能捐獻器官。媽媽想給我一個腎,可醫生說她身體不好,手術危險太大,我也堅決不同意,我和媽媽的關係就是在這個時候緩和了一點。後來我的腎臟漸漸衰竭,血壓上升,壓迫視網膜,我的視力逐漸弱化,到後來近乎完全失明,卻仍然沒有合適的腎臟。媽媽再次提出她要給我一個腎,爸爸沒有辦法,只能帶我們去美國,看美國的醫療技術能否進行安全的手術。美國的醫生檢查完媽媽的身體後,也反對進行手術,本來已經絕望,沒想到,我運氣很好,在美國,我等到了合適的腎臟。”
“你就是那段時間遇見宋翊的?”
“嗯!那段時間,我非常悲觀和絕望,我不明白老天讓我來世上一趟究竟是什麼用意,我從沒有快樂過,本以為許秋離開中國,我獲得了新生,可老天又讓我生病,似乎老天就是要不停地折磨我。我總是一個人坐在自己的黑暗中,和誰都不說話。我有整整三個月,一句話不說,不管媽媽如何哭求我,我都不說話。後來,有一天,我聽到一個人在哭。我從沒聽過一個男人能哭得那麼傷心,哭得我都想和他一起哭,我終於從自己的黑暗中探出了一個觸角,我問他:‘你為什麼哭?’他居然聽得懂中文,停止了哭聲,似乎很驚訝角落裡除了他還躲著一個人,大概他看到我眼睛上的紗布,就問我:‘你的眼睛怎麼了?’我告訴他:‘因為我上輩子做錯了事qíng,上帝要懲罰我,所以讓我變成瞎子。’他說:‘不是的,上帝只是為了讓你今後的色彩比別人更絢爛,所以現在給你黑暗。’後來我又在那個秘密角落裡碰見過他,他給我讀書,陪我說話,他給我的黑暗世界中投入最燦爛的陽光。他真是我的天使,就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天,醫生告訴我有了合適的腎臟,我激動地要護士推我到秘密角落,想把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他,可我卻再沒見過他。我問媽媽和護士,沒有一個人說見過這樣一個人,他就好像是我幻想出來的天使,牽著我的手走過最黑暗的日子,等我見到陽光時,他卻消失在陽光下。”
麻辣燙唇齒不清地問我:“你說,我怎麼可能不愛守護自己的天使?”
麻辣燙終於醉暈過去,我也渾身發軟,給大姐打電話,請她來接我們。
大姐和老闆兩個人才把麻辣燙和我塞進車裡,麻辣燙醉夢裡又是笑、又是哭,一時叫媽媽,一時又叫爸爸,一會兒叫我的名字,一會兒叫陸勵成的名字,一會兒又叫宋翊的名字。
我突然拍車門,大叫:“我要下車。”
大姐氣結:“你還想gān什麼?”
我搖搖晃晃地爬下車,招手攔計程車:“我要去見一個人。”
大姐要拉,沒拉住,我已經鑽進計程車,報上了地址。大姐無奈,只能給司機一張一百元,囑咐他送我到目的地。
我頭重腳輕地走著,等晃到門口,一邊拍門,一邊身子往下滑。宋翊一開門,我就整個人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進去,放到沙發上,又想給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翊,你究竟愛不愛麻辣燙?”
他淡淡說:“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阻止他離開:“我很清醒,從沒有過的清醒。你告訴我,你究竟愛的是麻辣燙,還是愛她體內許秋的腎臟?”
他本來正在拉開我的手,聞言,身體劇烈一震,臉色剎那間就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好一會兒後,他才失魂落魄地問:“她知道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能笑:“沒有!你們都瞞得如此辛苦,我怎麼敢讓她知道?”
他緩緩地彎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沙發上,恰好能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中全是哀傷,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會壓垮他,而他眼中那個小小的我,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我不是一直在笑嗎?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沒有怪你,我永遠不會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臉上,掌心裡一片冰涼,他的聲音從我的指fèng間傳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
“我到美國後,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了許秋。她太光彩照人,沒有人能無視她,她對我似乎也青眼有加,我約她,她沒有拒絕。所以,我們就開始約會,水到渠成地成為了男女朋友,周圍所有的同學朋友都祝福我們,說我們是男才女貌、男貌女才,天造地設的一對。許秋比我早畢業,早工作,她的xing格很好qiáng,工作上肯定壓力很大,有時候脾氣會有點bào躁,我那個時候年輕氣盛,不但幫不上她,還不能包容她,常常和她吵架。後來,我們決定遠離都市,好好談一談,我們坐飛機到鹽湖城,然後從那裡租車去huáng石公園,我的原意是想借著山水,兩個人好好溝通一下,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又吵了起來,越吵越凶,她氣得大叫:‘我們分手!’當時我們前面有一輛房車,開得很慢,我心頭憋著火,看是虛huáng線,允許越道超車,就猛踩油門,開到了對面車道上,想要超車。我不記得她當時說了什麼話,只記得我也非常生氣,就沖她大叫:‘你想分手,那我們就分手!我也永不想再見你!’聽到她的驚叫聲,我看到一輛吉普車飛速地開向我們,我劇烈地打方向盤,可是已經晚了,和吉普車相撞後,我只感覺車在不停地翻滾,然後我就失去知覺。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的腿骨折斷,她卻仍在重危病房。我不停地向上帝祈求,希望他能原諒我,可他還是帶走了許秋。許秋的爸爸在許秋彌留的三天內,頭髮足足白了一圈,許秋去世的時候,他差點要當場殺了我。他不停地罵我是兇手,質問老天為什麼帶走的不是我,而是許秋。他不知道,我真的寧可撞死的是我,我寧願活著的是許秋。”
難怪他會如此理解我的父親,原來他們有類似的經歷,我當時就該想到的,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理解。
我的掌心中有濡濕的液體,沿著我的指fèng,冰涼地滴落。
“我總是想著車禍前,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那好,我們就分手!我也永不想再見你。’如果這世上有時光倒流,我願意下十八層地獄,去挽回我所說過的話。”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他的淚水似乎全變成了尖銳的刺,刺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