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色轉暗時,我才意識到我該找地方歇息。雖然選擇了最便宜的客棧,可手裡的錢也只夠住十幾日。我在油燈下仔細地點了兩遍錢後,忍不住懷念起西域不用花錢的日子,我以後該何以為生?
正在燈下發呆,猛然想起油燈是要另收油錢的,趕忙收好東西,熄燈睡覺。黑暗中,發了一小會兒愁,又笑起來。長安城那麼大,能養活那麼多人,難道我比別人差?我有手有腳,難道還會餓死?真是杞人憂天!
可是,當我在長安城轉遍三圈時,我開始懷疑,我真能養活自己嗎?奴婢,歌舞伎,這些都要賣身,我肯定不會賣了自己,讓別人主宰自己的生活。刺繡製衣,我卻都不會。女子該會的我竟然都不會,而且最麻煩的是我沒有保人,有一家店聽到我識字會算帳,工錢要的只是男子的三分之一,那個jīng明的老闆娘頗動了心,可當她問我“有長安城的人能做你的保人嗎”,我的搖頭,讓她非常遺憾地也搖了頭。他們不能雇用一個不知道底細的人。
我試圖找過小霍他們,想著至少他們能給我做保人,可一家家商家詢問過去,全都是搖頭,沒有見過這樣的香料商人。我無奈失望下有點兒怨小霍,果然是騙了我。
九九重陽佳節近,xing急的店鋪已經在門口cha上茱萸,賣花人的攤鋪上也加擺了茱萸,酒店的jú花酒一壇壇壘在店外吸引往來者的注意,人人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中,而我已身無分文。從昨天起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棲身何處。
空氣中辛烈的茱萸氣,雅淡的jú花香,人們臉上的喜色,這一切都與我不相關,我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上獨自一人。
我抱著包裹向城外行去。西邊有一片白樺林,我今夜打算住在那裡,至少可以生一堆火,讓自己暖和一些,運氣好也許可以逮一隻兔子什麼的。露宿野外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可餓肚子實在不好受。
心qíng沮喪時,我曾想過是否來錯了,琢磨著把包裹里的那套樓蘭衣裙當掉,就有足夠的錢回西域。轉而又覺得十分不甘心,恐怕阿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悉心調教的漢家女兒居然會在漢朝的長安城活不下去。
到了白樺林,發現與我想法相同的人不少,很多乞丐都選擇在這裡休息,三五成群地圍在篝火前吃東西聊天。
我默默穿行在一堆堆篝火間,飯菜的香氣讓我的肚子開始疼。我看中了一株大樹,正準備今夜就在它身下睡一覺,篝火旁的一個乞丐已經大叫著跳起來,破口大罵道:“瞎了狗眼的東西,你懂不懂規矩?那是你爺爺的地盤。”
我轉身怒盯著他,他又沒有像láng一樣撒尿標註自己的勢力範圍,我即使無意冒犯,也不必口出惡言。可想了想,我何必和他一個渾人計較,遂低頭走開,另覓他處。
他身旁的漢子不懷好意地盯著我,舔了下嘴唇道:“小娘子,那一片都有人占了,不過你若肯給爺唱支曲子,沒準兒爺一開心就肯把爺睡的地方讓一點兒給你,讓你和爺同睡。”一群乞丐都哄然大笑。
我轉身看向他們,正準備蹲下拔出藏在小腿處的匕首,一個小乞丐手中捧著一壺酒,大大咧咧地走到三個潑皮跟前,隨意地說:“癩頭,小爺今日運氣好,竟然從一品居討了一壺上好的jú花酒。”
幾個乞丐聞言都從我身上移開目光,盯向他手中的酒壺。最初罵我的乞丐呵呵笑道:“你小子人不大,鬼機靈不少,這一片的乞丐誰都比不上你。“
小乞丐大馬金刀地坐下,隨手把酒壺遞給他:“你們也喝點兒,別給小爺客氣,爺們兒幾個今日也樂樂,學老爺們過過節。”三個乞丐頓時眉目舒展,臉上仿佛發著油光,吆三喝四地划拳飲酒,已經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
一個頭髮已白的老乞丐走到我身邊道:“閨女,人這一輩子,沒有過不了的坎,也沒有受不了的氣。他們說話都是有口無心,你也莫往心裡去。你若不嫌棄,陪我這個老頭子去烤烤火。”
這幾日飽嘗人qíng冷暖,幾句溫和的話讓我戾氣盡消。我咬著嘴唇點點頭,隨在老乞丐身後到他的篝火旁。他笑眯眯地從袋子裡摸了兩個餅出來,放在火上烤著,又四處打量了一眼,看沒有人注意,把一個葫蘆遞給我:“先喝口jú花酒,暖暖身子,餅過會兒就好。”
我遲疑著沒有伸手,有錢人的一袋金子也不見得如何,可乞丐手中的食物卻比金子更昂貴。老乞丐板著臉道:“你嫌棄這是乞丐的東西?”我搖搖頭,他又道:“你是怕酒勁大?放心,這是一品居專門為重陽節釀的jú花酒,適合全家老小一塊兒飲,味道甘醇,酒勁卻不大。”
我道:“我們非親非故,剛才那位小兄弟替我解圍,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老乞丐仔細打量了我一眼,笑道:“這世上誰沒有個三災五難,就是皇帝還要宰相幫呢!”說著硬將葫蘆塞到我手中,我握著酒壺低聲道:“謝謝爺爺。”
爺爺一面將烤好的餅遞給我,一面低笑著說:“狗娃子的便宜哪有那麼容易占的,那壺酒里是摻了水的。”
夜裡翻來覆去地總是睡不著。狗娃子後來對我講,如果我不怕苦,可以去每家敲後門問是否要人洗衣服,因為他乞討時曾見到有婦女敲門收衣服幫別人洗。力氣我是有的,苦也不怕,只要能先養活自己。心中默默祈求明天能有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