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有些燒,把絹帶系回腰間,板著臉問:“大門在哪裡?我要回去。”
他沒有理會我,自顧在前面慢走:“我帶了個匈奴的廚子回來,烤得一手好ròu。糙原上從chūn天跑到秋天的羊,ròu質不老不嫩不肥不瘦,剛剛好,配上guī茲的孜然、焉耆的胡椒,廚師就在一旁烤,味道最好時趁熱立即吃,那個味道該怎麼形容呢?”
我咽了口口水,臉還板著,腳卻已經隨在他身後邁了出去。長安城羊ròu的做法以燉燜為主,我實在饞得慌時也自己動手烤過,可我的手藝大概只有我們láng才不會嫌棄。
我蹲在炭火旁,雙手支著下巴,垂涎yù滴地盯著匈奴廚師的一舉一動。那個匈奴廚師年紀不過十六七,不知道是因為炭火還是我的眼神,他的臉越來越紅,頭越垂越低。
霍去病一把把我從地上拽起:“你再盯下去,我們該吃煳ròu了。”我使勁地嗅了嗅空氣中木炭和羊ròu的味道,依依不捨地隨他坐回席上。
廚師將飄著濃郁香味的ròu放在几案上,我立即拿了一塊塞進嘴裡。霍去病吃了幾口後問:“我不在長安時,你都gān了些什麼?”
我一面吃著一面隨口道:“沒什麼有趣的事qíng,就是做做生意。哦!對了,我進了趟皇宮,看見陛下了……”
話音未落,我頭上已經挨了一巴掌。霍去病怒道:“你發什麼瘋,跑到皇宮去gān什麼?”
我揉著腦袋,怒嚷道:“要你管?我愛gān什麼就gān什麼!”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會兒,忽地問:“打得疼嗎?”
我雙眼圓睜,瞪著他:“你讓我打一下試試!”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把頭湊了過來,我又是氣又是笑,推開他的頭:“打了你,我還手疼呢!”
他面沉如水,盯著我問:“陛下說了些什麼?”
我側著頭,邊想邊說:“誇了我兩句,說幸虧我出現得及時,趕走了沙盜,賞賜了我一些東西。還笑著說,我以後可以常入宮去陪李夫人說說話。”
“你對陛下什麼感覺?”
我凝神思索了半晌後搖搖頭,霍去病問:“搖頭是什麼意思?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道:“怎麼可能?那樣的一個人,感覺太複雜反倒難以形容。陛下的實際年齡應該已經三十七,可看容貌像剛三十歲的人,看眼神像四十歲的人,看氣勢卻像二十歲的人,他對我們說話溫和,親切風趣,可我知道那只是他萬千語調中的一種。在他身上一切都似乎矛盾著,可又奇異地統一著。他蔑視身份地位,對李夫人的出身絲毫不在乎,因而對我也極其善待。可一方面他又高高在上,他的尊貴威嚴不容許任何人冒犯,我回話時一直是跪著的。”說完,我皺了皺眉頭。
霍去病一聲冷哼:“明明在外面可以站著,自己偏要跑進去跪著,活該!”
我看他臉還板著,忍不住道:“不要擔心,李夫人就在我身邊。”
他搖搖頭,一臉不以為然:“芙蓉花看膩了,也有想摘根狗尾巴糙玩的時候。”
我氣笑起來:“原來我就是一根狗尾巴糙,倒是難為你這隻……”忽驚覺話不對,忙收了口。
他嘴角溢出絲笑:“我這隻?我這隻什麼?”
我“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低頭吃著ròu,腦袋裡卻滿是李妍當日微笑的樣子。皇帝和公主早知霍去病與我是故jiāo,唯獨她是第一次聽說我與霍去病居然還有這麼一層關係。皇帝在,我不敢多看李妍,可偶爾掠過的一眼,總覺得那完美無缺的笑容下滿是無奈和思慮。
霍去病問:“你想什麼呢?”
我“啊”了一聲,抬頭迎上霍去病銳利的雙眸,搖搖頭,又趕在他發作前立即補道:“我在想李夫人。”
他唇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我在水盆里浸浸手,拿了絹帕擦手,一面想著那幫文人才子背後的議論。甯乘勸衛大將軍用五百金為李夫人祝壽,皇帝知道後,竟然就因為這個封了甯乘為東海都尉,李夫人非同一般的榮寵可見端倪。我擱下絹帕,柔聲說:“讓衛大將軍從所得賞賜的千金中分五百金進獻給李夫人絕非李夫人的本意,那些為了討好陛下四處蠅營狗苟的人,她也無可奈何。”
霍去病一聲冷笑:“我在乎的是那五百金嗎?甯乘居然敢說什麼‘大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封侯,都是因為皇后’。我們出入沙場,落到外人眼中都只是因為皇后。當初舅父也許的確是因為姨母才受到重用,但這麼多年,出生入死多次,未打一次敗仗,難道也是因為姨母?可文人的那支筆始終不肯放過我們,司馬遷說我倨傲寡言,我見了他們這幫腐儒,還真不知道除瞭望天還能說什麼。”
看著他幾分無奈、幾分不平的樣子,我輕聲笑著:“原來你也有無可奈何的人,我還以為你誰都不怕呢!大丈夫行事,貴在己心,管他人如何說?司馬遷說大將軍‘柔上媚主’,難道為了他一句話,衛大將軍也要學司馬遷梗著脖子和陛下說話?風骨倒是可嘉,可是置全族老小於何地?而且司馬遷怎麼行事都畢竟是一介文人,陛下會生氣,可是不會提防,更不會忌憚。衛大將軍卻是手握重兵,一言一行,陛下肯定都是在細察其心意,一不小心後果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