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茫然,喃喃道:“你還活著,你居然真的活著。”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似乎在再次確認我是真的活著:“可你不恨我?”
我笑道:“我已經說了我不是玉謹,玉謹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和你沒有關係,你想抓的是霍去病,如果你還是那個曾經豪氣gān雲的左谷蠡王,就請不要為難我一個女子,放我走!”
伊稚斜說的是匈奴話,我卻一直只用漢語回答他的話,讓霍去病能明白,我正在設法脫身,不要輕舉妄動。
伊稚斜微仰頭,凝視著天空的半彎月,目達朵痴痴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淚水,卻咬著唇,硬是不讓淚水掉下。
伊稚斜的袍袖衣角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一起一俯間落下的都是蕭索。他微笑著對月亮說:“玉謹,我寧可你一見我就要打要殺,寧可你滿是恨意地看著我,至少證明我一直在你心中,你從沒有忘記過我,可是……可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你看我竟然一如看一個陌生人。”
他低頭看向我的眼睛:“不管在什麼場合,不管是匈奴帝國的君王單于,還是未來的君王太子,當其他人都只留意他們時,你的眼睛卻只盯著我看,滿是敬佩,滿是信賴,你的年紀雖小,可眼睛裡卻好像什麼都懂,我的難過、我的隱忍、我的焦慮,都落在你的眼睛裡,你會為我喜,也會為我愁,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嗎?”
我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看向目達朵:“也許以前的玉謹的確如此看你,可現在只有另一個人這樣看你了。她眼睛裡的東西和當年的玉謹不一樣,可她也是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你。”
伊稚斜側頭看向目達朵,目達朵再也沒有忍住,淚水漣漣而下,低著頭急急擦淚。伊稚斜怔了一瞬,臉上諸般神色複雜,掏出一條絹帕塞進目達朵手中。
伊稚斜忽地道:“玉謹,既然你不恨我了,就跟我回去。”
我笑著用匈奴話道:“除非我死,你若想帶一具屍體回去,請便!”轉而又用漢語道:“伊稚斜,我阿爹是漢人,他為了讓我做一個純粹的漢人,連匈奴的文字都沒有教我,你該知道他一直想帶我回漢朝的,我現在在漢朝過得很好,不要bī迫我,如果你真有些許內疚的話。”
伊稚斜問:“霍去病就這麼丟下你走了嗎?你……你嫁給他了嗎?算了,這不重要,匈奴人不在乎這些。”
我帶著氣,怒道:“他是丟下我了,他中了你一箭,行動已經不便利,他不想牽累我,騙我說他走不動,要我去尋東西給他吃,結果我迴轉時,他已經不見了。”我咬著唇,眼中含著淚,面上卻qiáng笑著說:“不要讓我找到他,否則我一定再刺他一箭。”
這番話半真半假,似乎也符合霍去病和我的xing子,伊稚斜顯然已經相信,他沉默了會兒,一步步向我走來,絲毫不理會láng兄的警告:“玉謹,跟我回去。”
他的眼神堅定不移,我一時方寸大亂,倉皇下舉箭對著他:“不要過來,我絕對不會跟你回去。”
他笑著搖搖頭,輕柔地問:“玉謹,你要用我教你的箭術來she我嗎?還記得你小時候,你坐在我的馬前,我握著你的手教你she箭……”
他一面說著,一面步子絲毫不慢地向我走來,毫不理會我手中的箭,幾條狗團團圍住láng兄,我手抖著,用匈奴話叫道:“站住,我不會跟你回去,不會……”聽到láng兄的叫聲,告訴我霍去病正在接近我們,我心中一急,腦中還沒有想清楚,箭已飛she而出。
我驚恐地看著飛出去的箭,伊稚斜眼中全是悲傷和不能相信。
目達朵飛身撲出,一聲嬌呼,軟軟地倒在地上,羽箭釘在她的胸上,霎時胸前已經紅了一片。我雙手抖著,全身無力地跪倒在地,伊稚斜愣了一瞬,好似才真正明白髮生了什麼,幾步上前抱起了目達朵。
我一步步挪到他們身旁:“對不起,目達朵,我……”我的聲音顫得說不下去,我們怎麼會自相殘殺呢?忽地伸手狠打向伊稚斜,以他的身手,居然沒有避開我,任由我的拳頭巴掌落在他的身上:“都是你,你為什麼總要做這樣的事qíng?總是bī得我們不能好好活著?為什麼不能放過我阿爹?為什麼不能放過我?現在又因為你,目達朵和我姐妹反目……”
伊稚斜對我的話聽而不聞,低著頭只是查看目達朵的傷口。
目達朵喘了幾口氣,望著我道:“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恨你,其實不關你的事qíng,我還雇了西域人去長安城……”
我搖頭再搖頭:“不是你的錯,有錯也全是伊稚斜的錯。”
目達朵顆顆淚珠如斷線珍珠,紛紛而落:“不怪他,是我自己,他寵愛我只因為我的xing子像你,他又對你滿是愧疚,我卻不甘心,都是我的錯……”
伊稚斜輕輕捂住目達朵的嘴:“不要說話了,玉謹沒說錯,是我錯了。”口中打了幾個呼哨,抱起目達朵就走:“朵兒,你不會死的,我一定能讓你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就我們兩個人去碎葉湖玩嗎?等你好了,我們立即去。”
伊稚斜轉身間,視線看向我,仿佛有千言萬語未出口。目達朵握著他的胳膊,咳嗽著:“真……的嗎?我的身子好冷,好冷……單于,你不要再bī姐姐……”
伊稚斜低頭看向目達朵:“真的,我立即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
他抱著目達朵漸行漸遠,隱入叢林前,他又回頭看向我,卻只聞目達朵猛然一陣咳嗽,血似乎流得更多,他再不敢遲疑,加快步子,轉瞬間,人已消失在鬱鬱蔥蔥的樹林中。
冷月淒風下,只有我怔怔地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
霍去病從身後攬住我:“只要救治及時,她肯定能活下去,她雖然血流得多,可那一箭並沒有she中要害,況且你she箭時心中沒有殺意,手勢又不穩,她中箭不會太深。”
流血?我立即清醒,四處望了一眼,急急拽著他躲回dòng中,把懷中的果子遞給他,然後幫他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