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迷惑中,他總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就在前面的某個地方。一旦抓住他就會明白,明白它們為什麼那麼快樂,明白他自己是什麼。明白chūn天的意義,明白自己為什麼孤獨,但無論他多麼用力地探爪去抓,卻總抓不住。
現在,他明白了,在這個生機盎然、萬物滋生的chūn天,他就像山林中的無數野shòu一樣,看到一隻母shòu後,突然就明白了。
這個山澗中的少女,讓他心靈中沉睡的一塊甦醒。
他想把她抱到他樹頂的巢,帶到他山裡的dòng,像那隻鳥一樣啼唱著告訴她。他建造的巢xué是多麼安全牢固,可以抵擋老鷹,可以保護她生的蛋;他想去捕捉最鮮美的兔子,奉送到她面前,把最肥嫩的胸脯咬下來給她,像那隻紅狐狸一樣乞求她吃;他想圍著山澗四處撒尿,在每一棵樹、每一塊岩石上都留下自己的氣味,向所有野shòu和獵人宣告這是他的領地,讓她在這裡自由的嬉戲捕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如果有人膽敢跨入他的領地,威脅到她,他就會和那隻白老虎一樣,與他們誓死決鬥。
洶湧澎湃的念頭猶如一道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天空,他懵懂荒蕪的心驟然而亮。
chūn天,原來這就是chūn天!
他仰天對月嚎叫,悠長高亢的叫聲令山中所有的野shòu都畏懼地爬下,山林驟然死一般寂靜,卻驚破了山澗中的安詳靜謐,潭水中的女子抬頭看向山崖。因為距離遙遠,只看到黑色的剪影,一頭似láng似虎的野shòu站在峭壁頂端。身後是一輪巨大的圓月,它昂頭而嘯,就好似站在月亮中,每根鬃毛都威風凜凜。
許是遠在谷底,女子不見怕,反而輕聲而笑。張開雙手拍打著水面,揚起了漫天緋紅的桃花,dàng起了繽紛的晶瑩水花,合著野shòu的嘯聲,在桃花與水花中翩翩而嬉。一時起一時伏,一時盤旋一時落下,猶如在為野shòu跳一曲月下桃花舞。
畜生悲傷地凝視了她一瞬,決然地回身,躍下懸崖。拖著斷腿,一瘸一拐地向著遠離山澗的方向行去,一路之上不但沒有掩蓋行蹤。反而時不時停下,側耳傾聽,確認祝融他們已經遠離了山澗,正追著他的蹤跡而來。
在這個山花爛漫、鶯飛蝶舞的chūn天,幾百年的孤寂困惑消失了,可在他剛剛明白美麗的chūn天該做什麼時,卻無法再活到下一個chūn天了。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不被傷害。
第一部第三章誤落塵網中
二百年後,神農山。
神農山是神農王族居住的山,位於神農國腹地,共有四河九山二十八蜂,最高峰紫金頂是炎帝起居和議事的地方。
因為近年來炎帝醉心醫藥,案牘文書等瑣事都jiāo由王子榆罔代理,榆罔是炎帝唯一的兒子。神力低微,在神農族連前一百名都排不進,不過因為心地仁厚,行事大度,也頗得朝內臣子、各國諸侯擁護。
今日朝會完畢,榆罔沒有下山,反而撇開侍從,乘坐騎悄悄趕往禁地糙凹嶺。
糙凹嶺在二百年前被炎帝列為禁地,榆罔卻顯然駕輕路熟。他讓坐騎停在一處隱蔽的開闊地,分開荊棘荒糙,抓著亂石,爬上懸崖。
崖頂有一座依著山壁搭建的茅屋,屋內無人。茅屋外,雲霧縹緲,無以極目。不過丈許就是陡峭的懸崖,崖邊斜斜生長著蒼綠的松柏,參差錯落。幾隻白耳獼猴抓著野果吃得津津有味,兩隻鷂子一前一後飛來,落在樹梢,咕咕而鳴。
榆罔站在崖邊,眺望著雲海,靜靜等候,半晌後,對獼猴和鷂子說:“只怕我還在半空,你們這些傢伙就已經和蚩尤通風報信了,怎麼還不見他呢?”
獼猴啃咬著野果嬉戲,鷂子啄理著羽毛鳴叫,顯然並不懂人語。不能回答榆罔,懸崖下卻有語聲傳來,“我沒聞到酒香,自然就跑得慢了。”
恰一陣風來,濕氣愈重,雲霧翻湧。猶如紗幔,籠罩四野,松柏飄搖,岩壁影綽,頓生天地淒迷之感。一道赤紅如血的身影猶如驕陽,從雲海掠出,飄飄dàngdàng地飛向榆罔,看似漫不經心,實際卻迅極快極。
待紅影落定,雲霧散去,只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懶懶而立。衣袍皴皺,頭髮披散,渾身上下都流露著滿不在乎。一雙眼睛卻異常鋒利,以榆罔之尊,也稍稍低了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紅衣男子就是榆罔等待的蚩尤,看著榆罔空空的兩手,嘟囔:“沒有帶酒,溜入禁地找我何事?”
榆罔笑道:“你若幫我查清一件事,我去父王的地宮裡偷絕品貢酒給你。”
“你有那麼多能gān的下屬,我能幫你做什麼?”
“聽聞祝融貪圖博父山的地火,把一座山峰做了練功爐,方圓幾百里寸糙不生,博父國民不聊生,可竟然一直沒有官員敢向父王呈報。我想派一個神去查清此事,如果屬實,立即奏明父王,責令祝融滅了練功爐。事qíng不大,可你也知道祝融的火爆xing子,沒有幾個神敢得罪他,思來想去唯有你不怕他。”
蚩尤叱了兩聲,一隻白耳老獼猴躍上懸崖,恭恭敬敬地把幾枚朱紅野果捧到蚩尤面前,蚩尤一邊抓起野果丟進嘴裡,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是不怕他,可不表示我要去惹他。我和他的積怨已經夠深,你也該知道師父把此處劃為禁地,就是禁止祝融和我接觸,怕他一時控制不住殺了我。”
榆罔知道蚩尤的xing子吃軟不吃硬,愁眉苦臉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使出水磨功夫,“好兄弟,你就幫幫我。”
蚩尤笑搖搖頭,“罷、罷、罷!我就幫你跑一趟博父山。”
見蚩尤答應了,榆罔又不放心起來,“一切小心,只需悄悄查清傳聞是否屬實就行,其餘的事jiāo給我來處理,千萬別和祝融正面衝突。還有,你把頭髮梳理梳理、衣袍整理整理,外面是人族聚居的地方,不比山上,你別嚇著那些老實人……”
蚩尤皺皺眉,將一枚野果彈進榆罔嘴裡,縱身躍下懸崖。轉瞬就消失在雲海中,榆罔半張著嘴,愣了一瞬,笑嚼著野果離去。
博父國外的荒野上,蚩尤腳踩大地,頭望蒼天。探查著過於充沛的火靈,感受著萬物的掙扎哭泣,祝融果然在此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