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看著冰冷的阿珩,忽而不確定起來,天傾了。可以扶,地覆了,可以撐,但碎了的心能補嗎?用什麼去補?
逍遙落下,阿珩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說道:“這不是九黎,你把我們帶到了哪裡?”
逍遙不理她,自顧展翅而去,把阿珩和蚩尤丟在了荒山野嶺間。
阿珩氣得直跺腳,蚩尤欺負她,連他的鳥都欺負她!
“蚩尤,蚩尤,醒一醒,我們迷路了。”阿珩搖著蚩尤。
蚩尤燒得昏昏沉沉,難受得直皺眉頭。
阿珩摸了摸他的脈息,看來是撐不到九黎了,必須先給他配些藥療傷。她看了看周圍,兩側青山起伏,糙木茂盛,一條小溪在山澗中蜿蜒穿過。
阿珩背起蚩尤,沿著小溪而行,邊行邊尋找著糙藥。
隨著山勢開闔,溪水忽而急促,忽而輕緩。阿珩背著蚩尤,行動不便,石頭又滑。走得歪歪扭扭,裙子鞋子都濕了,所幸倒真找到了不少糙藥。
行到一處,小溪匯聚成一汪潭水,潭邊參差錯落著石塊,阿珩揀了一塊平整的青石,把蚩尤放下。
把糙藥碾碎,用泉水給蚩尤灌下,又脫下他的衣衫。用十幾枚大小不一的松針,凝聚靈力刺入他的xué道,疏導他的靈氣,緩和傷痛。手邊沒有靈糙神藥,阿珩只能在他頭頂足下點燃了艾糙,完全用靈力來拔出他體內的熱氣,蚩尤的燒慢慢退了。
一番忙碌完,阿珩畢竟也是重傷初愈,累得手腳發軟,癱坐在一旁休息。
水潭四周怪石嶙峋,糙木蔥蘢,月光從林間灑落。星星點點落在石上,月照樹,樹映泉,泉動石,石拖影。靜中有動,動中含靜,美妙難言。
阿珩深吸了幾口氣,只覺心神舒暢。她的鞋子衣裙早已濕透,又沾染了不少泥污,穿著很不舒服。她看蚩尤鼻息酣沉,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遂輕輕脫去衣衫。滑入了水潭中,把衣衫鞋子洗gān淨,搭在了青石上。探頭看看蚩尤,他仍在昏睡,她就又放心大膽地在水潭裡游著。
從這頭游到那頭,再從那頭游回來,和水中的魚兒比賽著誰快,只覺塵世的一切煩惱都不存在了。
四周山色如黛,山峰高聳入雲,天變得很窄。月兒就掛在窄窄的天上,阿珩仰躺在水面上,伸手去碰月,明知碰不到,可仍喜歡不停地伸著手。也許是喜歡伸手摘月的肆意動作,讓人心中無限歡喜,也許是喜歡看水珠從指間紛紛墜下,銀色的月光照得水珠好似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叮叮咚咚地落在平整如鏡的潭面上。
突然,幾片緋紅的桃花瓣飄下,落在阿珩的面頰上。阿珩拈著桃花瓣,驚疑不定,此時已經仲夏了,哪裡來的桃花?仰頭望去,只見四周的山峰,山頂突然變成了紅色。紅色繼續向下蔓延,短短一會兒,從山頂一路而下,千萬樹桃花次第怒放,一團團。一簇簇,紅如胭脂,艷比彩霞,令黑沉沉的天地突然變得明艷動人。
月色如水,輕柔地灑落,桃花瓣簌簌而落。猶如chūn雨,一時急,一時緩。沾身不濕,chuī面不寒,只幽香陣陣。
看著漫天花雨,阿珩猶如置身夢中,恍恍惚惚地回身。蚩尤坐在石上,微笑地凝視著滿山澗的桃花,臉色慘白,身子輕顫,顯然這一場逆天而為的舉動損耗了很多靈力。
“我為你療傷不是讓你去逆時開花。”
蚩尤仰頭看著月亮,自顧自地說:“五百多年前,我的靈力還很低微,祝融帶著一群神族高手來追殺我。我受了重傷,四處躲藏,卻怎麼逃都逃不掉。逃到此處時,我心裡明白我活不長了,我寧願摔死,也不願意死在祝融手裡。當我絕望地從山崖縱身躍下時,卻突然看到一個青衣少女一手挽著裙子,一手提著繡鞋,走入了山dòng。當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那一晚的桃花就像現在一樣落著,繽紛絢爛,美如夢境。”
蚩尤伸手接了一把桃花雨,微笑地看向阿珩,“那個少女就和現在一樣在水裡嬉戲,好似山jīng花魂。我躲在山頂,看著她,感受到了chūn天的勃勃生機。我就像那些chūn天突然發qíng的野shòu,身體真正甦醒,只一個瞬間,靈智隨著身體的甦醒真正打開,第一次明白自己是誰。”
蚩尤滑下石頭,走入石潭,朝著阿珩走來。阿珩口gān舌燥,往後退去,所幸水潭上落滿了粉粉白白的桃花,看不見她的身子。
蚩尤說:“我不知自己有無父母,不知自己從何而來,自我記事。就和山中的一手在一起,但我和虎láng豹子長得完全不一樣,我小時也曾好奇為什麼自己和它們都不一樣。為什麼它們都有無數同伴,我卻孤零零一個,我也好希望自己有一個同伴。我偷偷接近山寨,看孩童戲耍,學他們說話。學他們走路,甚至偷了他們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和他們一樣,想和他們一起玩,可是小孩們用石頭丟我。女人們用火把燒我,男人們用箭she我,我只能逃進深山。”
蚩尤指著自己的心,“那時候,我靈智未開,還不明白為什麼我這裡會那麼難受。我憤怒地殺死他們的家畜,毀掉他們的房子,讓他們一間我就逃。再不敢she我打我,可我這裡沒有好過,反倒更加難受。我躲在黑暗中窺視他們,發現他們喝酒時都會在一起歡笑,我偷了他們的酒。學著他們喝酒,以為一切歡笑的秘密藏在酒桶里,可直到我練得千杯不醉,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秘密,究竟怎麼樣才能歡笑呢?”
蚩尤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神qíng迷倒,阿珩從未見過他這麼無助。即使今日的他已經縱橫四海,所向披靡,可那個孤獨困惑的小蚩尤依舊在他體內。
“炎帝說要帶我去神農山,我表面上很不qíng願,要他請我、求我、討好我,其實心裡樂開了花,從來沒有人請我到他家去玩,炎帝是第一個。在神農山,我跟著炎帝學習做人,那裡有很多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可以和他們一起坐在篝火旁喝酒,可是我比在大山里更孤單。在山裡時,我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躥高躥低,高興了就尖叫。不高興了就亂嚎,可在神農山,我不能像野shòu一樣沒規矩。那些和我一樣的人總用刀子一樣的眼神看我,他們既害怕我,又討厭我。笑眯眯地叫我禽shòu,我傻傻地一遍遍答應,還為了能和他們一起玩,做各種他們要求的動作,學láng爬行。學猴子在枝頭跳躍,他們衝著我大笑,我也衝著他們傻傻地笑。直到榆罔看到,訓斥了他們,我才明白禽shòu不是個好話,他們叫我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羞rǔ我。我討厭他們的目光,討厭他們的笑聲,不想做人了!我搗毀了學堂,逃出神農閃,榆罔星夜追來。勸我回去,我罵他打他,讓他滾回去。他卻一直跟著我,他說,‘只要你有真正想去的地方,我就離開。你想去哪裡?’我呆站在曠野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山中的野shòu換了一茬又一茬,早已經不是我當年認識的野shòu了,這座山或者那座山對我沒有任何意義。都只是一座山,四面八方都是路,可我該走向哪裡?東南西北對我沒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區別。我站在路口發呆,從深夜站到清晨,從清晨站到傍晚,天下之大,我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裡。榆罔一直陪我站著,他問我,‘你為什麼願意跟隨父王回神農山?為什麼想做人?’我想起了那個山澗中的少女,當我在山頂噑叫時,她仰頭看到我,對我粲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