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護佑著天下,卻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護佑不了!
“阿珩……”
阿珩眉梢眼角透出了濃濃的疲憊,垂目看著少昊的手,“放手吧,我雖不恨你了,可你我之間也永不可能回到過去。正因為我已真正了解了你,所以,我一清二楚。我們永不可能是朋友,你就是高辛少昊,我就是軒轅妭!”
少昊心底一片冰涼,全身無力,手慢慢地滑落。
阿珩掀開帘子,飄然離去。
深夜,除了戍營的士兵,眾人都在安睡。
阿珩帶著阿獙勘查著地形,山坡上有幾座廢棄的民居,主人也許已經死於戰火,也許逃往了別處,田園一片荒蕪。阿珩走近了,看到庭院中的桃樹,一樹繁花開得分外妖嬈,種桃的人不知道哪裡去了,桃花卻依舊與chūn風共舞。
原來不知不覺中,又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冀州離九黎不遠,想來九黎的桃花也應該開了,不知道是否依舊那麼絢爛。
阿珩突然起意,對阿獙說:“我們去九黎。”
整個寨子冷冷清清,偶爾看到幾個盛裝的少女,也沒有去參加跳花節,只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竹樓上。
阿珩走進山谷,滿山滿坡開滿了桃花,山谷中卻沒有了唱歌的人。阿珩不解,那些少年、那些少女哪裡去了?他們不是應該圍在篝火邊用山歌來求歡嗎?
忽而有歌聲傳來,阿珩聞聲而去。
一更天,chuī呀chuī呀chuī熄了油燈光。
妹妹子上chuáng等呀等呀等qíng郎。
二更天,拉呀拉呀拉上瞭望月窗。
妹妹子空把眼兒眼兒眼兒望。
三更天,撕呀撕呀撕破了碧紗帳。
妹妹子脫得jīng呀jīng呀jīng光光。
四更天,聽呀聽呀聽見了門聲響。
妹妹子下樓迎呀迎呀迎qíng郎。
五更天,飄呀飄呀飄來了一陣風。
妹妹子等了一呀一呀一場空。
哥啊哥,盼你盼,打了大勝仗。
哥啊哥,盼你盼,平安轉回鄉。
……
桃花樹下,唱歌的女子竟然是一個兩鬢斑白的婦人。女子看到阿珩,微笑道:“你是外鄉人吧,來看我們的跳花節嗎?過幾年再來,男人們都去打仗了,過幾年他們就回來了。”
阿珩輕輕問:“你等了qíng郎多久了?”
“十六年了。”
阿珩默然,那些荒野的無名屍體,早已經被風雨蟲蟻銷蝕得白骨森森,卻仍舊是女兒心窩窩裡的愛郎。日日年年、年年日日,女兒等得兩鬢斑白,而那荒野的白骨卻任由風chuī雨打,馬蹄踩踏。
夫人看到阿珩憐憫的眼光,很大聲地說:“阿哥會回來的!阿哥會回來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了喃喃低語,“戰爭會結束,一定會結束!神農和軒轅的戰爭一定快結束了,阿哥會回來……”
阿珩心驚膽寒,這個世外桃源的淒涼冷清竟然是他們造成!對兩族的百姓而言,誰勝誰負也許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讓戰爭儘快結束,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她對婦人鄭重許諾:“是的,戰爭一定會結束。”
阿珩穿過桃花林,走向後山,白色的祭台依舊安靜地佇立在桃林中。
綠糙茵茵,落英繽紛,阿珩沿著台階走上了祭台,地上厚厚一層落花。一個shòu骨風鈴掉在地上,阿珩彎身撿起,把風鈴重新繫到了檐下。
她輕輕搖了一下風鈴,叮噹叮噹的悅耳聲音響起。
玉山之上,寂寞的六十年,在叮叮噹噹中過了;明明已經動心,卻死不肯承認,把他留在蚩尤寨,在叮叮噹噹中離去;住在了不遠處的德瓦寨,明明擔憂著他,卻不肯面對自己的心……
叮噹叮噹、叮噹叮噹……
聲音依舊,時光卻已是匆匆數百年。她依舊有年輕的容顏,可心已經蒼老疲憊。
阿珩默默站了很久,準備離開,回身間,一切都突然停止。
漫天落花,紛紛揚揚,蚩尤一身泣血紅衣。站在祭台下的桃林中,靜靜地等著她,猶如一座亘古不變的山峰。過去如此,現今如此,以後亦如此。
蚩尤粲然一笑,向她伸出了手,阿珩不禁也笑了。奔下台階,如蝴蝶一般,輕盈地穿過繽紛花雨,朝蚩尤奔去。
兩手重重jiāo握在一起,相視而笑。
繁星滿天,落花成錦,都不抵他們這一笑,醉了chūn風,醉了山水。
蚩尤牽著阿珩的手,徐徐走過桃花林,走向他們的竹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