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山到離山腳一丈多處,上百名手持利刃的死士如疾風般衝下山坡,和山下的黑衣人殺到一處,這一場廝殺除了刀劍的撞擊聲,沒有半絲聲音,卻極驚心動魄,不過一盅茶的功夫,埋伏在山坡的死士殺盡黑衣人和錦衣中年人,開始沉默的搬運屍首。
半山處的中年男子輕輕舒了口氣,跺了跺腳,一邊轉身往山上走,一邊淡淡的問道:“是誰家的車隊?”
“勇國公世子李忠賢和妻子嚴氏,嚴氏是寧遠侯府嫡長女,聽說剛得了個女兒,到普濟寺上香還願的。”中年侍從聲音很柔軟,仿若女聲。
“女兒?”
“是,剛滿月,叫李恬。”
“噢。”中年男子gān巴巴的應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往山上走去。
……
勇國公府淹沒在一片白茫茫中,勇國公世子李忠賢,那個自小便有才名,十二歲考了解試第一,人品俊秀清華如月下白楊的少年才子,和他那個才貌雙全、嫁妝豐厚到讓人妒嫉的妻子嚴氏,雙雙死於非命。
嚴氏的母親、寧遠侯府林老夫人扶著丫頭,艱難的下了車,甩開丫頭的手站住,深吸了兩口氣,穩穩的往後院進去。
正院上房,李忠賢的母親寧夫人仰面躺在炕上,直勾勾的看著帳頂。
林老夫人一隻手撐著炕沿,吃力的側身坐下,伸手重重拍了拍寧夫人道:“妹子,起來!起來!你這樣作踐自己,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寧夫人慢慢撐著坐起來,眼眶gān癟的看著林老夫人:“……你放心,賢兒和婉兒的仇,我必給他們報了!得讓他們瞑目,你把恬恬帶回去,婉姐兒的嫁妝也抬回去,還有賢兒用過的東西,都給恬恬留著,恬恬jiāo給你,我再無牽掛。”
……
勇國公府後園一角的青桐院裡,庶長子李忠超跪在父親chuáng前磕頭如搗蒜:“父親,父親,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沈姨娘,求您救救她,她是兒子的生母啊,父親,求您,兒子求您了!”
chuáng上,勇國公雙目茫無焦距的看著屋頂,仿佛沒聽到兒子的哀求……賢兒!我的好兒子!一陣劇烈的刺痛從勇國公心裡直刺出去,如同受著千刀萬剮的極刑,他視若生命、愛到極處的那個兒子,那個驚才絕艷,令他無比驕傲的兒子,淚水從眼角不停的湧出,他以為他已經麻木了,怎麼還這麼痛……
勇國公慢慢轉過頭,看著磕的滿臉是血的庶長子,李忠超急忙膝行了兩步,急切渴望的叫道:“父親!”
“你是世子了,以後,勇國公府就是你的了……”勇國公gān澀的說道,李忠超愕然看著父親,勇國公又仰頭看著屋頂,眼淚不停的流……
李忠超呆呆的跪在chuáng前,任滿臉的血沿著臉頰流下,一滴滴滴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李忠超艱難的爬起來,如同紙人般晃了出去。
第一章明月照渠溝1
京城十月半,夜深人靜,寧遠侯府一片白茫茫、靜悄悄,後院正中的榮萱院內漆黑黑一絲燈火皆無,這一處是剛剛病故的林老夫人和外孫女李恬的居處,這會兒林老夫人停靈在前院正堂,李恬守在靈前不吃不喝哭了三天,到傍晚再也撐不住暈死過去,兩個舅母指揮婆子把她抬進後園湖邊的瑞雲閣歇息。
今天月亮真好,李恬蜷在榮萱堂後園的假山dòng里,疲倦的仰頭看著銀盤般掛在空中的月亮,月光清冷,天氣也冷,李恬緊了緊厚實的細麻布斗篷,挪了挪,換了個姿勢,轉過頭繼續遠眺著後園瑞雲閣方向。
哪兒不好安置,非要把她安置到三面環水、四下空曠的瑞雲閣,那兒離靈堂比榮萱堂還遠,這份司馬昭之心,赤祼祼明晃晃,李恬嘴角往下扯出絲冷意,外婆說兩個舅母一對蠢貨,真是一點沒說錯,這兩個舅母都是外婆挑的,李恬無聲的笑容清冷如月光,外婆真厲害,外婆這樣的,就叫人qiáng命不qiáng麼?外婆到底沒能看到她長大出嫁……李恬笑容漸苦澀,下巴抵住膝頭,心裡又是一陣酸楚刺痛漫過。
外婆是睜著眼睛走的,她不放心自己,李恬微微仰頭,一寸寸細看著月光下的婆娑花木,外婆一定就在旁邊,自己看不見她,她肯定在看著自己,李恬用力眨回涌到眼眶的眼淚,無聲的說道:“外婆,您放心,恬兒一定會活的好好兒的!決不作踐自己,便宜了別人!”
後園突然騰起片紅光,李恬的臉一下子煞白、眼睛直直的看著瑞雲閣方向的那柱紅光,他們……真的放火了!
李恬彎腰鑽出假山dòng,輕捷如月下jīng靈般往滴翠樓奔去。
外婆小殮好,還沒抬出榮萱院,大舅舅寧遠侯嚴承志立時就把院裡所有下人趕出,一把大鎖鎖了院門,李恬嘴角勾出絲寒意,這窮凶極惡的吃相真下作,鎖的正好!省的自己再費周折清空院子,這院子她壓根就沒打算留著,這是她和外婆的家,外婆肯定不能容忍那一對蠢貨住進來,她也不能容,她早就打算好了,外婆若走了,就一把火燒光這院子,給外婆帶走!
滴翠樓台階下的yīn影中,李恬的心腹大丫頭瓔珞正焦急的四下張望,見李恬奔過去,急忙提著裙子迎上前,李恬低聲問道:“都好了?”
“好了!”瓔珞將緊緊攥在手裡的火鐮火絨遞過去道:“五娘子,還是我來吧,您……”
“不用。”李恬簡潔的拒絕,這是她和外婆的家,這把火,她一定要親手點上。
李恬從瓔珞手裡接過火鐮火絨吩咐道:“去藏書樓轉一圈再去瑞雲閣。”說著,輕捷的跳上台階,蹲下身子小心的打火鐮取火,瓔珞低低答應一聲,不敢耽擱,提著裙子從旁邊的角門奔往後園西北角的藏書樓。
李恬點著了火絨,輕輕搖了搖,見火苗竄上來,抬手將火絨扔進屋門內,立即轉身跳下台階,滴翠樓從門口往裡已經灑的滿地是油,沒等火絨落地,門內就騰起一片火光。李恬奔出角門,突然頓住步子,回頭看著已經一片烈焰的榮萱院,臉上淚水縱橫,用力咬住抖的無法控制的嘴唇,狠狠的扭過頭,沿著圍牆邊的僻靜小徑一路狂奔,再沒回頭。
瑞雲閣和滴翠樓兩處火光沖天,寧遠侯府亂成一團,李恬一路奔進空無一人的靈堂,一頭鑽進棺chuáng下,棺chuáng下鋪著鬆軟厚實的細棉布墊子,李恬脫了斗篷躺下,伸手從頭頂角落裡摸到細布被子,拉過來蹬開蓋好,頭枕在枕頭上蹭了蹭,翻個身,調勻了呼吸,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遠處人聲鼎沸,靈堂里卻靜的能聽到燈花的噼啪聲。
外婆躺在上面,自己躺在下面,李恬用指肚輕輕劃著名頭上的棺chuáng,這是自己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李恬只覺得一陣揪心的痛,不是替自己痛,而是替外婆痛,人是有魂靈的,外婆,您現在一定知道了,我不是您的乖恬恬,您的乖恬恬,那次落水時就走了……
李恬拉上被子蓋到臉上,淚水橫流。
寧遠侯府林老夫人,南寧郡王府嫡幼女,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自己挑了才華出眾、俊逸倜儻的寧遠侯世子、後來的老寧遠侯嚴文藻,誰知道嫁過來十年無出,到第十年頭上,林老夫人大哭一場,給丈夫納了個小妾,小妾懷孕當月,林老夫人竟有了喜,十月懷胎,小妾生了寧遠侯府庶長子、如今的寧遠侯嚴承志,林老夫人生下了女兒,也就是李恬的母親嚴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