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一把推開沈曄,往屋裡撲了進去,沈曄被她推得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忍著痛,急忙爬起來,跟在周太太后面沖了進去。
周太太奔到屋子裡,屋子四周站滿著丫頭婆子,個個屏聲靜氣,寂靜的沒有一點聲息,周太太盯著chuáng角處用被子裹著的人形,又轉眼看著chuáng上被子下面蓋著的隱約的人形,怔怔的轉過頭,疑惑的看著沈曄,沈曄流著淚,指了指chuáng上,周太太遲疑著,緩緩的走到chuáng前,仿佛怕驚動了chuáng上人一般,側身輕柔的坐到chuáng沿上,遲疑著、退縮著、慢慢的往被子上摸去。
沈曄上前半步,跪在chuáng前踏腳上,拉著周太太的手,哽咽著勸道:
“娘,別……別看了,妹妹,是吊死的,嚇著……您,妹妹最要好看,肯定不想……”
周太太清醒了過來,猛的撲過去,“呼”的一聲拉開了被子,沈六小姐面容紫漲,長長的吐著舌頭,圓瞪著雙眼,仿佛在直直的望著頭上的蒼天,周太太“嚶”的一聲,沒等哭出來,就直直的往後倒了過去。
沈志遠衣衫láng狽的趕到沈家在蓮花峰的莊子時,靈堂已經布置了起來,周太太目光呆滯的端坐在靈堂正中,直怔怔的看著搖曳著的燭光後大些的那張靈chuáng,沈曄攙著父親一路進來,邊走邊低低的解釋道:
“……是妹妹的丫頭引月頭一個發現的,叫了人進來,一聽說妹妹的身子都硬了,這丫頭當時竟一頭碰死在熏爐上了……也是個有qíng有義的,娘說把她們兩個一處葬了,到yīn司,也有個伴……”
沈志遠站在靈堂門口,雙手顫抖起來,拼命控制著自己,努力把雙手背到背後用力扣在一起,挺直著腰背,釘子般釘在靈堂門口,緊緊抿著嘴,眼睛直直的看著靈chuáng上白布蒙著的女兒。
半晌,才直直的轉過身,看著跪了滿院的丫頭婆子,聲音平板無波的吩咐著沈曄,
“讓她們都退下吧,玉葉是打定了必死的主意,才答應了那門親事的,都放了她們去,人要死,誰能看得住?以前,沈家的男人得學著吃人,如今,連女人也開始吃人了玉葉,是我的女兒,是個好孩子,有擔當、有骨氣,就連死,也死在仇人家裡沈家……不吃人,在沈家活不下去。”
沈志遠聲音低落而yīn冷了下來,他的弟弟,還沒學會吃人,就被人吃了,現在是他的女兒,下面還有誰?
沈志遠微微仰著頭,眯著眼睛凝望著天際處遙遠的夕陽,落日紅彤挺的散發著紅暈溫暖的光澤,圍繞在夕陽四周的雲霞看起來是那樣燦爛而輝煌,那美到極致、高貴到極致的金烏落腳處,卻不是凡人能夠生存的地方。
夕陽墜入地平線,天色漸漸暈暗了下來,沈志遠垂著頭沉默著,半晌,才轉頭仔細打量著站在自己身邊、長身玉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心qíng慢慢平息下來,微微眯起眼睛,思量著問道:
“聽說你前天當面頂了你大伯父?”
沈曄紅漲著臉,眼睛裡閃過濃濃的恨意,直直的看著父親回道:
“妹妹就這麼沒了妹妹是死在他手上是他殺死的……”
沈曄聲音哽住了,眼淚涌了出來,
“他要我先找人做法事,給大……給二皇子妃的莊子去晦氣,爹,他的女兒尊貴,難道妹妹……”
沈曄用衣袖掩著臉,說不下去了,沈志遠臉色鐵青,目光閃爍不定的看著兒子,抬手用力卻極溫和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我不是說這個,你也太沉不住氣了。”
沈曄紅著眼睛,有些發怔的看著父親,沈志遠眼神溫和的看著他,低聲教導著:
“你是男人,是撐家的人,為父一年比一年老了,往後這個家,要靠你支撐,弟弟妹妹都要你照顧,遇到天大的事,就是天塌了,也要冷靜,腦子要清楚,不能失了分寸,亂了陣角,要是再做錯了事,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沈曄恍然若悟的看著父親,沈志遠輕輕拂著他的衣服,溫和的接著說道:
“你妹妹這事,處理得還不錯,只是有兩件事做得不好,第一,不該當面頂撞你大伯父,第二,你怎麼能把弟弟妹妹留在府里?好了,別光哭了,咱們要做的事,還多著呢,你趕緊派人去把弟弟妹妹接過來,就說,要讓他們勸勸你母親,至於玉葉,人死不能復生,早日入土為安吧。”
沈曄急忙點著頭,擔憂的回身看著呆怔怔端坐著的周太太,沈志遠也回過身,心痛的看著木偶一般的妻子,低聲吩咐沈曄,
“你去接弟弟妹妹吧,你母親那裡,有我呢,不會有事。”
沈曄點了點頭,急忙出去套車接人去了。
沈志遠慢慢進了靈堂,挨著周太太坐下,伸手抱著她,低聲安慰道:
“阿綾,我回來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周太太目光呆呆的轉過身,仰著頭仔細的看著沈志遠,半晌,突然撲到沈志遠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沈志遠流著眼淚,輕輕拍著她,斷斷續續的哽咽著安慰著她:
“阿綾,不哭,不要哭了,都過去了,好了,都好了,有我呢,你放心,放心,萬事都有我呢,你放心,咱們的玉葉,我知道,你放心,咱們的玉葉不會白死,你放心……”
二皇子府花園一角的小院裡,沈五小姐---銀姨娘,正低著頭,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垂著眼淚,二皇子轉過簾幔,目不轉睛的盯著窗下的銀姨娘,頭髮松松的胡亂綰起,只用了一根白玉簪,幾根黑亮柔軟異常的髮絲垂在白皙纖細的脖頸間,後背瘦削單薄,卻柔軟,穿著件淡青色半舊得有些褪色的棉布短襖,柔弱而無助的默然坐在那裡垂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