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奢比尸大人,我... ...
何让低着头,看上去惶恐非常。
然而待婢女悠悠的身影消失在两人视线中后,何让却忽然敛了所有怯懦模样,冷冷一笑。
她这番模样丝毫不似平日在何如面前所表现出的那般纯真单纯,反而隐隐有种深不可测的沉稳。
真是劳奢比尸大人挂念了。何让幽幽道,只是也请您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不经请示便擅入王宫,呵呵,您真是心忧社稷啊!
此时的奢比尸也早已没了适才的骄矜模样,闻言忙深深一礼道:确实是属下不合礼数,冒犯了殿下。但是,事出紧急... ...
紧急?何让抬眸望去,您身为青蛮重臣,自当为万民表率,如今一句紧急就想将此事粉饰过去?
她满眼寒意地向窗外一指:您是想让青蛮子民都像您一般不知尊卑,将我和哥哥踩在脚底下吗?!
何让这话狠厉非常,她虽然是青蛮之主的妹妹,可按礼数来说,仍不得如此冒犯奢比尸这般的重臣。
然而一向冷面高傲的奢比尸却并未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驳,反而露出了颇为畏惧的神色,嗫喏片刻才道:殿下说的是,属下知错,自会领罚。
领罚倒不必。何让负手而立,她个头虽然刚到奢比尸的腰间,却气势非常,不过你那个叫做猲狙(常木)的小徒弟,可实在要好好教导才是。
她一字一顿:别哪天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当心... ...死无全尸啊!
尚不知爱徒命运已被眼前人言中的奢比尸心中一紧,忙应了句是。
何让这才从容落座于窗下桌旁,淡淡道:所以,你匆忙而来,是为何事?
奢比尸跟着上前几步,恭敬道:是儋耳国。适才有臣属来报,化蛇已经进攻儋耳国了。
哦。何让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丝毫讶然神色,果然与我们所预料的别无二致,缃素不敢试探久冥,便拿我们开刀了。
奢比尸迟疑道:那我们... ...
不用急。何让端起桌案上的冷茶啜了一口,此前在礼莱城时,那位久冥之主既然会为那一家三口的性命失控,便说明他心中并不藐视人类,甚至珍而重之。而之后他会亲自前往北嚣山救援林氏国的百姓,则更是说明了这点。
她将茶杯一落,甚是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所以我猜,那位久冥之主一定比我们更担心儋耳国百姓的死活,多半会替我们出征的。
奢比尸面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殿下,说到礼莱城... ...彼时妖兽蜪犬会入侵礼莱究竟是巧合还是... ...有人有意为之?
何让抬眸看了看奢比尸,似笑非笑:巧合也好,人为也罢,和我们青蛮有什么关系?久冥虽灭,余威仍存,缃素、银翎抑或是烛瑶,哪个敢做出头之鸟来试探久冥?而今我青蛮与久冥联合,哥哥又是那样软弱的性子,恐怕此后麻烦不断的,会是我们青蛮。
何让所描述的前景着实令人堪忧,然而将此话道出的她却似乎全然不因这前景而惶恐,反而一派闲适之色。
殿下。奢比尸道,您可是已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谈不上... ...何让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久冥既出,天下纷争已成定势,其他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但是任何人... ...都不能伤害我哥哥。
奢比尸不解地看向何让,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弦外之音。
然而不待奢比尸猜测,何让已继续道:这位久冥之主虽不完全可信,但其灵力强大,又颇为重情重义。我哥哥身在久冥,短时间内必然性命无忧,这就足矣了。
奢比尸诧异道:您是说,让主上留在久冥?
然。何让肯定道,不仅要让他留在那里,而且要让他得到那位久冥之主的信任和庇佑。
可是... ...奢比尸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可您也晓得,主上他性情单纯,久冥那位性子又深浅莫测,这是不是... ...太难了些?
难?何让微微挑眉,不,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因为这世上的事情,最易不过有心算无心。
何况她的哥哥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在自己的引导下继续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
我们便等着看吧。何让微抬下颌,唇畔一抹浅笑,这位久冥之主绝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漠... ...
他一定会,保护哥哥的。
千里之外,正站在荒城之中的何如自然想不到,自己心中最单纯善良的妹妹竟会与奢比尸有这样一段对话。
不过,此刻的何如也顾不上惦记妹妹。
他站在满城尸首之间,神色恍惚,脚步虚浮至极、摇摇欲坠。
这... ...这... ...
骤然见到这样凄惨的人间地狱,何如内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已完全被摧毁殆尽。
他眸光涣散,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利落。
梁语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适才的厌恶和愤怒竟都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此前疏言曾提到过,何如被他的父亲和身边臣子保护得极好,是一朵完完全全的温室花朵。
这样的何如,与初来此处的自己何其相似。
若不是因为自己天性中便有股狠厉,再加上与疏言逃亡时已见到了许多残酷,会不会也会像何如一样,畏惧死亡、只知道茫然无措地逃避!
... ...不,一开始的自己,不正是这样的吗?
不肯面对现实,即便见到疏言因自己而受伤,心中想得却也只是想要回家。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天生就能笑对一切困境、从容进退呢?
梁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几步之外何如的背影,蓦地唤了他一声。
何如。
满城死寂之中,突然听见这道沉稳的声音,何如如同骤然从令人崩溃的悬崖深处被拽回到了现实。
死里逃生。
他猛地回头,眼眶已被泪水盈满,哽咽道:对不起,久冥,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
梁语深深地看着他,声音沉沉:阿如,你要记得,你不只是何如,你还是青蛮之主。青蛮百姓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
我知道。泪水从何如眼中簇簇而落,他泣不成声,我只是很害怕,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 ...我会努力变强!我会试着去保护他们的!
梁语敛眸,幽幽道:但愿如此。
就在梁语凝视何如之时,一旁在城中最后检查是否有活口的云止和商酌都赶了过来。
没有... ...
两人的脸上都凝满了悲伤和痛苦,却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一个活口都没有... ...
紧随而来的疏言也沉默着摇了摇头:化蛇冷漠残忍,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也没办法,还是先将百姓们... ...
主上!
岑寂空气却忽然被迟遥的惊呼声打破,所有人都循声望去,便看见了正望向这边的迟遥。
他一身白衣已蹭满了污渍和鲜血,可他脸上却尽是狂喜之色。
主上... ...迟遥的声音甚至在微微颤抖,他向前微微动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有活口!
话音一落,迟遥便再也忍耐不住,他转过身,用灵力轻柔地移走了眼前的尸堆。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他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所有的尸体都离开原地,让出了地上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体来。
迟遥轻轻将这个小小的身体搂到了怀里,如同搂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醒醒... ...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已经开始湿润的眼睛,随后轻轻地晃了晃怀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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