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氏雖怨娘家人不爭氣,但聽許徠主動說要給娘家人東西,心裡也歡喜,便沒那麼不耐煩了:“何必呢?慣得他們!”
許徠見她露了歡喜之色,心qíng也跟著放鬆了幾分,笑道:“這次去要住幾日?擇兒要跟著去麼?”
冒氏掐著指尖算了算,道:“我是不想多留,但上次沒留,當天去當天回,七妹就諷刺我是攀了高枝嫌娘家窮不孝道,這次既然是伺疾,少不得要盤桓個兩三日堵她們的嘴。擇兒就不去了,那邊人多房窄,哪裡比得這裡?上次才去半日就拉了肚子受了涼,倒叫我哥嫂內疚得不得了,還是留在家裡的好。”
“也好。”許徠點點頭:“到時候我再去接你。”
冒氏的臉色倏忽變了,眼睛裡躥起兩簇火苗來,咬著唇道:“往日你不是不耐煩動麼?怎地這次待我這般好,又是送又是接的,別不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罷?”
許徠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妻子同大嫂越來越惡劣的關係,便想在中間轉圜一二,就道:“都是大嫂提醒的我,我往日只顧著讀書做學問,冷落了你和擇兒,日後總是要仔細看顧著你們娘倆的。”
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她就說呢,許徠怎麼突然就和狗皮膏藥似的纏上了她。姚氏哪裡是為她夫妻好,分明是防賊一樣的防著她!真不知道,惹事兒的是許櫻哥,她去一趟公主府礙著誰的什麼事兒了!回娘家也要盯著防著,難道她是去偷人麼?冒氏的兩條柳眉頓時豎了起來。
許徠不覺,還在說個不休:“我爹娘去得早,大哥大嫂扶持我長大,又是在亂世中生存,十分不容易,那年是大哥從死人堆里把我刨出來的,我的腿斷了,家裡沒錢,還是大嫂賣了陪嫁首飾給我治的傷。她的xing子雖有些好qiáng,心地卻是最良善不過的,長嫂如母,她名副其實,不管做什麼總是為了我們大家好,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擔待著些……”
冒氏不言不語,只顧指揮丫頭們收拾東西。
無人應答,一個人說話總是無趣,許徠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少傾,東西收拾完畢,冒家來接冒氏的車馬也停在了門外,冒氏吩咐了許擇兩句,把他往rǔ娘懷裡一遞,吩咐rǔ娘:“抱去二夫人那裡,我早前同二夫人說過,請二夫人照料他的。”原本照料許擇這事兒通常都是請託姚氏和許櫻哥的,但她才同那邊鬧了不愉快,就連要出門都不耐煩親自去尋姚氏,只肯派丫頭去說,哪裡又肯去求這二人替她照顧孩子。
許擇卻是不喜歡和xingqíng清冷嚴厲的孫氏接觸,一心就想著要去許櫻哥或者姚氏那裡,但他年紀雖小卻也曉得母親嚴厲,輕易不敢違逆。便癟著小嘴,想哭又不敢哭,因見許徠也要跟著冒氏出去,便央求道:“我同爹爹一起送娘親。”
許徠伸手接過他,疼愛地道:“好。”
冒氏柳眉倒豎,尖利地道:“好什麼?外頭雨淋淋的,湊什麼熱鬧?風chuī了雨淋了可是耍得的?病了還不是拖累我,一家子又要說我不知輕重折騰人。”
許徠聞言,臉上的笑意cháo水般退了個gāngān淨淨,一言不發地抱著許擇,轉身一瘸一拐地離去,rǔ娘趕緊拾了把傘追上去。冒氏有些後悔,心裡又酸又苦又澀,僵著臉在原地站了片刻,仰天吐了口氣,決然地朝著外頭走去。
冒家早已沒落,派來接冒氏的馬車雖是家中最好的,但在冒氏眼裡還真是看不上。她也不管侄兒冒連是個什麼心qíng,板著臉叫婆子把她慣常出門坐的馬車趕出來,大包小裹一堆,自上了車,又叫冒連:“雨淋淋的騎什麼馬,阿連來和我坐車罷。”
冒連倒也沒覺著姑母欺負人,只覺得父母親沒堅持住,到底被小叔小嬸和祖母鬧著來接姑母回去,明著的打秋風實在有些羞恥,哪裡又好意思坐許家的車?便拒絕了,悄沒聲息地騎著自家那匹老馬跟著冒氏的馬車往前行。待行至半途一處狹窄的街口處,忽見前頭車馬堵了路不能過去。冒氏聽說是道路濕滑使得馬車側翻堵了路,心頭不由煩躁起來:“這要什麼時候才能過去?不如趁早折回去走其他路,省得後頭再來車馬把我們堵在這中間,進不得退不得。”
冒連沒什麼意見,便叫人把車馬趕了轉回去,冒家那輛馬車不大,輕輕鬆鬆便迴轉過去,冒氏所乘這輛馬車卻是偏大了些,來回折騰了幾遍都沒倒轉回去。冒氏被弄得頭昏眼花,靠在車廂壁上只管掐著自己的脈門嘆氣。
“轉過來了,轉過來了!”丫頭鳴鶴一直趴在車窗前看著,眼看車轉了過去,少不得歡喜地回聲報信,聲音剛落,馬車就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然後停止不動,隨即車外發出一聲尖銳的哭喊和憤怒的咆哮聲,喊的都是撞死人了。
冒氏嚇得一哆嗦,顧不上頭昏眼花,疾聲問道:“怎麼了?”
鳴鶴被那一下撞得歪倒在地,掙扎著爬起掀開車帘子看了,頓時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但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佝僂著躺在泥濘里,頭上流出的鮮血一圈一圈地在泥水裡暈染開去。旁邊一個渾身泥水,約三四十歲的彪形大漢,赤紅了雙眼,使勁推著老嫗大喊幾聲,不見老嫗有動靜便猛地起身,從腰間取下一把斧頭,瘋了似的朝著馬車撲過來,口裡高喊著:“狗日的,還我老娘的命來!”說話間,已經把上前攔阻的車夫掀翻在地,一斧頭砍在了馬腿上,馬兒吃痛,嘶鳴著亂跳亂躥,馬車跟著劇烈地抖動搖晃起來。
冒氏雖然早年吃過些苦頭,但終究一直都在家人的護佑下,這些年又是在許家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見過這個陣勢?當下嚇得尖叫一聲,緊緊抱住頭縮在車廂角落裡,大聲喊她侄兒:“阿連!阿連!”可又隨即想到她的侄兒也不過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哪裡見過這個,別白白把小命給丟了,便又撲到車窗前厲聲呵斥僕從:“還不趕緊給我攔著!”
第43章恩公(一)
冒家跟來的僕從不過是一個車夫並一個老婆子,抵不上什麼用,許家跟車的僕從也不多,除去幾個丫頭婆子外,就是一個車夫並個跑腿的小廝。哪裡攔得住這莽漢?說時遲,那時快,那莽漢閃著寒光的斧頭已經朝著車廂劈了過來,冒氏嚇得閉上眼睛,幾個丫頭婆子擁擠著哭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