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扶本來極其穩定的步伐在瞬間被打亂了節奏,瞳孔迅速縮小,鼻孔卻迅速張大,滿目楊花綠柳中,他只看到了一張臉,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趙璀。
趙璀的手指在斗笠邊緣上輕輕搭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與許扶錯身而過。許扶眨了眨眼,步伐又恢復到原有的節奏,兩個人都不曾回頭,背道而行,越走越遠。
許久,許扶立在大紅色的宮牆下,舉頭看著從牆裡飄拂而出的綠柳枝,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怎麼也想不到,趙璀竟然還活著,這中間究竟又有什麼樣的波折?既已僥倖逃生,卻又自投羅網,所為何來?
臘月牽著馬過來,問道:“五爺是要先回去麼?”
許扶將手扶著馬兒光滑如緞的皮毛,低聲道:“你立刻去東市請託唐爺,告訴他,我要找一個人,白色短褐,糙鞋,竹笠,毛鬍子,細眼,薄唇,只找,不驚動。”
第151章成拙
小小的宮室里,雖然狹窄,陳設卻極jīng致,室內光線亮堂,透過低垂的細葦帘子,可以看到室外燦爛的chūn光和滿目的新綠繁花。滿臉倦色的朱後側臥在美人榻上,指著面前的鳳冠與花簪溫和地對許櫻哥道:“我總覺著什麼地方不太對,看你的畫兒是輕飄飛揚,無論是鳳凰、蝴蝶、花朵,都該能隨風輕顫,幾yù飛起才是。”
許櫻哥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將手從鳳冠上收回,微笑道:“娘娘慧眼,這金銀絲拉得略粗了些。”
朱後恍然,面上露出回憶之色:“是了,當年我曾同聖上赴宮宴,席中曾見前朝薛貴妃有輕金冠,薄透如紗影,玲瓏如初蓮,聽聞乃是宮中秘技,一頂金冠要花費數人數月心血。我也曾有金冠一頂,上面的花和葉呀,便是最細微的輕風也能將它chuī得顫起來,戴著又輕又好瞧,只不太皮實。”說到這裡,朱後臉上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想是回憶到什麼美好的事qíng。
許櫻哥等人安靜地聽著,便是呼吸聲也著意放得低緩了些,朱後笑了一回,道:“說起來,那結條金冠子我是很多年不曾見著了,也不知是收到哪裡去了?紅素呀,回去以後你幫我找出來。”
一個頭髮微白的宮人垂手立在一旁,微笑著道了聲:“是。”又問:“娘娘要是累了,便先回宮歇息如何?”
朱後擺擺手:“聖上年紀比我還長,劉姐姐亦然,他們都沒道累,我怎能掃興?”言罷看向垂手立在角落裡的一個白髮太監:“於四有,這怎麼說?難不成你們還趕不上前朝的技巧?”
那白髮太監往前一步,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拖長了聲音道:“回稟娘娘,這工藝早前本就只在幾個人手中,還要的是日積月累得來的經驗,非是年長不能得其jīng髓。這些年,這些人死的死,殘的殘,流落外間的流落外間,剩下這些徒子徒孫便是費盡心力去做,把眼睛熬出血來,也是火候不到……”
朱後有些厭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住口。多年前的那場宮亂中,哀帝薨,薛貴妃站在太極殿高高的石階上跳腳痛罵,把今上罵了個狗血淋頭,被亂箭穿身she死,死後不得全屍,割頭示眾,挫骨揚灰。宮中更是死傷無數,宮人的血浸入到地磚的fèng隙里,好幾年地磚fèng隙都是黑的,剩下的宮人不是同謀罪人罪當伏誅,便是趁亂逃走了的。不要說是這拉金銀絲造金銀器的技巧,便是許多jīng巧的工藝也是消失不見。聖上,太過好殺。
察覺到朱後的qíng緒不佳,眾人越發沉默謹慎。許櫻哥微微有些鬱悶,要說和合樓中所出的花釵首飾,所用的金銀絲並不比宮中所出的細。且她一直以為,和合樓里的都是民間工匠,怎麼也不能與宮中相提並論,宮中理所應當能做出更為jīng致稀罕的首飾,朱後理所應當戴上這時代最美最jīng致珍貴的首飾,故而才會如此設計。又想萬一不成,朱後是個隨和的xing子,想來也不至於就jīng益求jīng到這個地步,誰知今日看來,事qíng與她想像的偏差許多,似是弄巧成拙了。
長樂公主想了想,柔聲道:“高手多在民間,不如使人細細尋訪,高價懸賞?”
朱後的心腹宮女紅素笑道:“是個好辦法。”
那白髮太監於四有聞言,滿臉為難地道:“這五月十七就是娘娘壽誕之日,現下已是三月初三日,這些東西花費的jīng力時辰不是朝夕之功,只怕是會來不及呢。”
長樂公主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要如何?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們何用?”
於四有抖抖顫顫地匍匐在地上低聲道:“實際老奴有一計,弗如在上京城中各大銀樓首飾鋪子裡請那鎮店的老工匠來試一試。不成,放走,成了,重賞,如此可比到處亂找的好得多。”
這所謂的“請”,自然不會是真正的“請”,如若一旦請來,將來就別想走出這道高高的宮牆。許櫻哥聽得怔怔的,和合樓在京中已經小有名氣,此番裡頭的匠人肯定逃不掉,她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許扶一旦失去最頂尖的工匠,一家子的花銷又該怎麼辦?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小心,誰知還是太過欠缺考慮,許櫻哥後悔之極,忍不住多看了那於四有一眼,誰想正好與於四有的目光對接上,於四有謙卑而討好地望著她笑了笑,垂下眼皮,俯下身子,姿勢低到了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