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看到他的變化,有些諷刺地冷笑了一聲,淡淡地道:“自你見我以來,你何曾見過我失手?你入上京,許扶那般厲害,可曾找到過你的半點蹤跡?”聲音竟是又尖又細,迥異常人。
趙璀垂下眼,輕聲道:“不曾。”
“bào君當道,民不聊生。”老人嘆息了一聲,眼望著跳動的燈火輕聲道:“你別心疼許扶,這是非常必要的一步,日後虧不了你們。總有一日你們會覺著,今日的捨棄十分值得。”
有人在外面輕輕扣了扣門,趙璀緊張地按住了腰間的長刀,老人側耳聽了聽,朝他擺擺手:“沒事,自己人。”言罷起身打開房門看了一眼,和顏悅色地道:“來啦?”卻不讓來人進門,直接跨出門去轉身將門給掩上了。
趙璀猶豫片刻,緩緩起身走到門前。隔著虛掩的門fèng,他看到一個素淡的側影,挺拔瘦削,年輕安靜,白色的衣裳在月光下尤其顯得素淡。只可惜離他遠了些,趙璀正想再往前看仔細些,卻見老人猛地回頭,目光銳利地朝這邊刺了過來,趙璀驚得瞳孔一縮,迅速轉身坐回原處。
須臾,老人帶了三四個人入內,平靜地道:“現下我們再來說說後面要做的事qíng罷。”
趙璀謹慎地打量著他的神qíng,卻見其似是根本不曾發現自己偷看過一般。趙璀便又去看其餘人等,這些面孔或是陌生,或是熟悉,但中間並不見之前所見的那一襲白衣。趙璀qíng不自禁地抬頭往外看去,只見院內月華滿地,空無一人,唯有庭前那株杏樹在夜風裡嘩嘩作響。
康王府宣樂堂里。康王妃從香菸瀰漫的佛龕前站起身來,將手jiāo給許櫻哥:“見你活蹦亂跳的我就放心了,把今日的事qíng好生說給我聽聽?”
許櫻哥小心地扶著她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將今日之事一一說來。康王妃不勝唏噓:“真是沒想到會鬧成這個樣子!這安六,小時候看著就是個笑嘻嘻的傢伙,吃喝玩樂樣樣都會,還以為他這輩子也就是這麼個模樣,誰知卻是這般狠辣。”頓了頓,又道:“不過那府里就沒一個好東西!”
許櫻哥聽這話中有話,忙問道:“母妃今日在賀王府吃席,可是也看著了熱鬧?”
康王妃淡淡地道:“的確是極熱鬧的,新人才進門賀王妃就暈倒了,世子妃帶著一群孩子嚎啕大哭,其他人等紛紛扯著新郎說他不仁不孝,居然敢當眾殺了嫡母派去的女史,要治他的忤逆不孝之罪,還有人趁機推搡新娘,新娘也跟著暈了過去,還是昭儀身邊的邱嬤嬤出面才勉勉qiángqiáng把喜事辦完。”
做得也太醜了些,許櫻哥奇道:“他們就不怕這事兒會鬧到聖上那裡去?”
康王妃諷刺一笑:“聖上就喜歡熱鬧。又沒傷筋動骨的,怕什麼。女史已死,死無對證,鬧來鬧去還不是安六吃虧,過後嚴厲申斥一回再罰俸什麼的也就算了,大局為重。很有可能是安六此番立下的軍功與罪過兩相抵消,不罪不罰。”
然後賀王世子懸空,留下一根ròu骨頭在賀王府里引得群狗惡鬥?許櫻哥噓了一口氣,實心實意地道:“今日媳婦突然覺著我的運氣真好。遇著了父王、母妃。”瘦地里挑了個大麥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是這麼個理兒。
“你能這樣想就好。一直都怕你覺著自己委屈了,不肯安心過日子。”康王妃滿意一笑,談興也濃了起來:“有個好消息,林州那邊送信過來,敏娘她父親有了消息,並沒有什麼大礙,想來不久小三兒和他便要歸來了。”
許櫻哥聽了也歡喜:“那我得去給菩薩上炷香。”
康王妃道:“我正要說這事兒呢,早前我曾在香積寺許過願,現下也該去還願了,再求求佛祖讓他回來後順當一些,即便是聖上要治罪也輕鬆些。你隨我去?”
許櫻哥高高興興地應了:“好呀,還從未與母妃一起出過遠門呢。嫂子和侄兒侄女們也去的?”
“小四的好日子將近,當前人多事多,孩子們就不要去了,我就帶你和你二嫂還有敏娘去。”婆媳二人又說了一回話,許櫻哥也就告辭回去。
次日,宮中果然下詔申斥賀王妃及安六,每人各五十大板,只不過側重點各不相同。先罵賀王妃未能盡嫡母之責,不能教養好子女,總之是把賀王世子的瘋癲全都怪到了賀王妃身上。又罵安六狂悖無禮,不敬長輩,但念其有功,功過相抵,再罰俸一年,同時加封王七娘為安國公夫人。這還不算完,接著宗正寺便將原本幽禁在賀王府的賀王世子帶走,不過半日功夫,賀王世子從前做的醜事惡事都被翻了出來,雖還未定罪,卻已是聲名láng藉,拔出蘿蔔帶出泥,連著他幾個同胞兄弟和舅家那邊也有牽扯。
皇帝雖未表態,康王府中卻已見熱鬧,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又有宣側妃的娘家親戚日日上門做客說笑,這個去看看新房,那個又出出主意的,這中間少不得都要去康王妃那裡拜見說話,小孩子也要討封賞。康王妃煩不勝煩,索xing將府中諸般事宜扔給世子妃,借了早前說下要還願的話,自帶了王氏、敏娘同許櫻哥直往香積寺而去。
時隔年余再見香積寺,許櫻哥百感jiāo集,趁了康王妃和王氏等人午睡的功夫帶了青玉、紫靄自去寺中晃悠。如今卻不比當年她與姚氏來時,康王府中早將香積寺中的閒雜人等掃dàng一空,再不怕哪棵樹上,或是哪叢花里會突然鑽出個張儀正之流的惡徒來。主僕三人順著當年那片芍藥圃遊了一圈,道起當年之事都是不勝唏噓。
許櫻哥嘆道:“那時怎會想到我最後竟嫁了他?”
因著四下無人,又出了王府,沒那麼多規矩,紫靄忍不住道:“說來婢子一直不明白,三爺為何初次見面就那般發作?喊打喊殺的,不知道還以為奶奶和趙四爺是他的仇人呢。”
青玉見她提起趙璀來,便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三爺向來就是個急躁xing子,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許櫻哥仰頭看了看彼時張儀正藏身的那株樹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也不知當初三爺是為誰做的法事。若是他的朋友,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正該為他們添些香燭紙錢,也算是為三爺了一場心愿。”
紫靄忙道:“那婢子去問?”
許櫻哥允了,自帶了青玉繼續往前走,繞過芍藥花圃行不多時,便看見一方淺淺的池塘,裡頭荷葉田田,碧綠晶瑩,池塘前方有一間小小的糙亭,裡頭有兩個人正在下棋。其中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和尚許櫻哥認得,正是這香積寺的方丈xing空長老,而另一人卻是個俗家裝扮的年輕男子。那年輕男子身著白色長衫,坐姿優雅,身形挺拔瘦削,神態清雅不似凡人,許櫻哥雖覺著養眼,卻也只看了一眼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