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那戶人家小心謹慎地把門迅速關上,絲毫沒有請他進去避雨的意思,他只得無奈地咒罵了一句,深一腳淺一腳地冒著雨繼續往前行,越行越黑,越行越泥濘,沉寂在路邊的腥臭味道也隨著雨水的泛濫散發了出來。他依稀記得這一片的房屋是荒廢了的,正想找個地方避一避雨,前方突然亮了起來,一張馬車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路口,車前掛著的燈籠透過雨簾亮得頗有些刺眼。
趙璀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表的危險。他立即翻身上馬,將手放在身前橫著的包袱上,隔著濕濕的布料,他的指尖觸到來自於刀鞘的冰涼堅硬感。他吸了一口氣,打算回頭,剛撥轉馬頭,便又看到身後緩緩行來兩人兩騎,其中一人打著油皮燈籠,另一人則穩穩地坐在馬背上,馬是高大的駿馬,那人身形高壯,面前更橫著一枝長槍,有閃電划過,照亮了那人的臉頰,正是張儀正。
趙璀咽了一口唾沫,看看周圍漆黑一片,寂靜無聲的環境,突然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走這條路,更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獨自一人出行。他什麼也來不及做便猛地抽了馬兒一鞭子,轉身就朝著前面的馬車衝過去。
馬車上坐著一個人,就在趙璀的馬往前沖了幾步遠的時候,他看到那個人站了起來,手裡同樣舉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馬蹄聲伴雜著雨聲不緊不慢地朝著他身後走過來,趙璀絕望了,他想自己是因為蠢笨才落到這個地步的——他分明成了他所賣命的那群人用來試探許衡等人的一顆棋子,而他卻不自知。既然逃不掉,他便不打算再逃,趙璀停下來,撥轉馬頭對上後面不緊不慢上前來的張儀正道:“很久不見。”
朦朧的燈光下,張儀正有些鄙夷地笑了笑:“果然是你。我是該說你蠢呢,還是該說你太聰明?”
雨要小了些,趙璀緩緩將掩藏在包袱里的刀抽了出來,冷笑道:“真是沒有想到,你竟會做了許家的刀。”他有些悲哀的想,許櫻哥到底是這般冷血無qíng,他為她做了那麼多,甚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她卻還是這樣無qíng地讓張儀正來取他的命。
張儀正緩緩道:“我不是許家的刀,我是我自己的刀。你可能不知道,我很早就想要你的命,而且是親手,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想起香積寺中二人初次直接碰頭張儀正便險些要了他的命,趙璀很有些迷惑不解:“何故?”
張儀正撥了撥槍,淡淡道:“兩生兩世的冤讎。”
趙璀不是很明白這話的含義,但他卻明白此番他大概必須得送命在此了。他還不能狂妄到以為自己可以獨自一個人和康王府的力量相抗衡,更何況他很清楚張儀正是個什麼人,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地形,張儀正帶著人將他截在這裡,自是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必死無疑。而當此刻,許櫻哥想必還坐在燈下優雅地畫著她的畫,和藹可親地在丫頭僕婦面前扮演著年輕美麗的國公夫人,於是一種悲憤從趙璀的心裡油然而生,他仰頭看著張儀正諷刺笑道:“什麼兩生兩世的仇恨?你不過是恨我與櫻哥有那麼一段過往,恨她心裡始終有我而無你罷了。”
雨聲中,趙璀的聲音顯得有些尖利刺耳,張儀正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他。
趙璀的嘴唇無力地動了動,終於安靜下來。
張儀正這才漫不經心地道:“你錯了,她心裡始終無你,正是她讓我來殺你的。”
趙璀怔了怔,大聲道:“你以為你好容易求娶到的是個天仙?她不過是個冷血無qíng且惡毒到底的女人而已。”
張儀正微笑著:“那又如何?我喜歡並且得到了她。從始至終,你算盡算絕,以父母親族為代價,忘了禮義廉恥,無qíng無義,九死一生,也沒能得她多顧你一眼。於你她冷血無qíng惡毒到底,於我,卻覺著她有qíng有義,我與她才是天生一對。至於你麼,你可曾聽說過癩蛤蟆吃到天鵝ròu的?”
趙璀心底最深處的那絲忿恨自卑怨毒勃然而發,他忍不住尖聲道:“她算什麼天鵝?你還不知道吧,她不過是個……”
張儀正突然動了,雙腳用力一磕馬腹,長槍一撩,狠狠地扎入到趙璀的胸腹之中,一陣劇烈的痛楚和咽喉中洶湧而出的鮮血將趙璀那後半句“她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前朝餘孽而已”的話迅速湮沒。
趙璀甚至還沒來得及舞動他的那把刀,他不甘心地抱住張儀正的槍桿,將眼睛睜得極大,竭力道:“她不是許……”
他的話沒能說完,只因張儀正還停留在他胸腹之間的那桿槍又迅速攪動了兩下,劇烈的疼痛令得他聲嘶力竭地大喊了一聲,終於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雨水和流走的鮮血迅速將他的體溫帶走,趙璀蜷縮在泥濘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不明白張儀正為什麼不讓他把話說完,而他很想很想說完。一隻靴子踏在他面前,張儀正用長槍挑起他的下巴,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趙四哥,你抬頭看著我。”
第273章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