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離提起茶壺給許扶斟了一杯涼茶,淡淡道:“我們等了很多年,一直等到現在才有了機會。”
這話等於默認,許扶握緊拳頭,指關節微微發白,聲音壓抑而憤怒:“蕭家待你那位藏頭露尾的主子不薄,何故相bī至此?我一直都想問他,日後他若到了地下,可有顏面去見著我父?如此忘恩負義之輩,魑魅魍魎之屬,又怎配得天下,居大位?”
遲離垂眼盯著面前茶杯里碧綠的茶水,許久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是沒辦法……何況朱後一事首尾處理得極其gān淨,並不會牽扯出來。至於馮家,不過空xué來風,並無真憑實據,又能將你們如何?不過是分化馮氏與康王府的手段,不會傷及根本。至於你們所受的委屈,待將來成事之後,我會與殿下進言,定當好生補償你們。”
許扶死死盯著遲離,不放過他面上任何一個細微的神qíng,冷笑道:“這說辭可真好。現下是不得已,分化對方的手段,但若是我們不聽話,只怕就是無常手裡索命的鐵索!將來?將來如何誰能知曉?說不得蕭家就要真正的絕戶了!”說到這裡,冷不丁話鋒一轉,問道:“你的手藝果然是跟著遲伯學的?如此算來也可算是衣缽傳人,他就這樣死了,怎不見你有絲毫傷心?阿貓阿狗相處得久了也會難過,好歹是個人呢,你的心是什麼做的?”後頭這話語氣譏誚,說不出的輕蔑鄙夷,只要是個正常的人聽了都會覺得憤怒。
遲離有些憤怒,正想說什麼,就聽一人朗聲道:“這是遲老的選擇。蕭尚書忠於大裕,忠於聖上,所以雖身死家破卻仍然心甘qíng願,甘之如飴。這就是信念!這就是忠誠!這就是大義!你身為蕭家的子孫,也曾享受過大裕賜予你的榮光,但你卻貪戀榮華安逸,忘了根本!”卻是huáng一多從外疾步而來,邊行邊斥,毫不客氣,與前些日子脅迫中又帶了幾分哄騙的態度完全不同。
許扶知道他今日早間曾去見過許扶,雖不知他二人達成了什麼協議,但看他態度大變,如此囂張,心思便在瞬間轉了幾個彎,面上卻越發冷峻,仍然冷笑道:“真是顛倒黑白。”
huáng一多不客氣地坐下來,道:“勝者為王。”言罷微微一笑,低聲道:“你到底是太過年輕,不懂得審時度勢。做人還當柔軟一點的好,許大學士就沒教過你這些?”因見遲離吃驚而期盼地朝他看過來,便笑著點了點頭,和藹地道:“小遲可以先去做事,我有話要同蕭七公子說。”
遲離默不作聲地起身離去,huáng一多笑看著遲離的背影,眉間滿是喜悅。許扶看在眼裡,心裡越發有底,淡淡地道:“你想說什麼?”
huáng一多轉頭看著他道:“我替許大學士傳遞一句話給你……”
風chuī過老榆樹,一片微huáng的樹葉隨風飄落下來,剛好落在許扶懷裡。許扶看著葉稍的那個蟲眼低聲道:“好,即便有西晉支持,即便有梁王吶喊助威,但老賊不死,這城中便仍如銅牆鐵壁,又當如何破之?”
huáng一多胸有成竹地道:“這就不是你關心的事qíng了。你只管按著我吩咐的去做就是。”因見許扶眉間的不屑,便又重重地qiáng調了一句:“你便不信老夫,能不信許衡?”
許扶撫落膝上的huáng葉,道:“讓許府的人自己來同我說。”
huáng一多大笑起身而去:“你會等到的。”
梧桐宮中,一身素白的劉昭儀半躺在美人榻上,失神地看著頭上的素色帳幔,蒼老鬆弛的眼角不時神經質地顫動著,在她腳邊跪著之前去攔截王七娘卻未得逞的嬤嬤。那嬤嬤的額頭上磕起jī蛋大小一個青紫腫塊,滿臉的絕望之色,卻不敢哭叫求饒,只目光死寂地盯著劉昭儀那雙顏色雖素,做工卻照舊jīng細的鞋子。
再遠一些的地方,匍匐著一個更年輕些的宮人,那宮人雖不敢求饒,卻是面如死灰、瑟瑟發抖,若是離她近了些,可以看到她的裙子被失禁的小便濡濕變了色,還可以聞到一股尿騷味。她本來也是劉昭儀深為信任之人,只因之前劉昭儀命她看守門戶,她卻不小心讓王七娘偷聽到了劉昭儀的秘密,現下王七娘既從宮中逃脫,她的死期也就到了。這些年她跟著劉昭儀見識過很多種死法,因為知道其可怖之處,所以輪到自己時越發可怕。
夏日午後的清風穿過低垂的帘子,dàng起室內的白紗帳幔,將屋角那一爐上好的檀香chuī得滿室生幽,劉昭儀卻明顯不曾因此而清心。在右眼皮跳了又跳之後,她想起“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一說,終於是忍耐不住,淡淡地道:“把這個賤婢給我拖下去填井。”
沒有人敢給這個失職的宮人求qíng,因為大家都害怕會牽連到自己。所以當這個宮人實在忍受不住,發出一聲慘嚎之時,大家都只是把臉轉開,裝作不曾看到也不曾聽見。
安六充耳不聞地踏著這聲慘嚎入內,站在離美人榻不遠的地方看著劉昭儀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第291章往生
劉昭儀激動地從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滿含期待地道:“如何?”待看清楚安六臉上的血痕,一種不祥陡然襲上心頭,卻還心存僥倖,不肯往壞的方向去想。
安六在離美人榻前不遠的錦墩上坐下來,有些疲累地道:“聽說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