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又軟又滑,聽著特別好聽,明明是質問的話,聽上去倒像是在閒話家常一樣。眾人都睜大了眼睛往廊下看去,只見一個身量高挑苗條的女子立在廊下,雪膚花貌,石榴紅裙分外耀眼。
一時之間,立在惜夏身後的小廝們竟然看得呆了。這位久病不出院門的少夫人,原來是生成這個模樣的,為什麼先前大家都傳說,她是個病得見不得人的huáng臉婆?
惜夏長期跟在公子爺身邊,倒是見過少夫人幾次,少夫人自去年秋天重病一場之後,便不再管家裡的閒事。他還記得,有一次生了庶長子的碧梧姨娘仗著公子的寵愛,借酒裝瘋,鬧到她面前來,她也不過就是命人關了房門,不予理睬;公子爺收了芳韻齋最紅的清官纖素姑娘,纖素姑娘故意不小心將茶打潑灑到了她的玉白繡花裙上,還誇她的裙子漂亮,她不急不惱,轉手就將那裙子送了纖素。她這樣一番作為,倒叫從前不甚喜她的夫人憐惜起她來,背地裡還說了公子爺幾次,說是嫡庶尊長不容混亂。
安靜了這許久,她今日是要發威了麼?自己可比不得那幾個得寵的姨娘們,若是不依得她,鬧到夫人那裡去,少不得要吃點苦頭。
惜夏想到此,上前行禮賠罪道:“惜夏見過少夫人。請少夫人恕罪,小的是聽從公子爺的吩咐,前來抬花去布置的,恕兒適才是誤會了,小的也是嘴欠。只是玩笑話,不然就是借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
牡丹不置可否,只問:“公子爺可否與你說過,要抬哪幾盆?”
惜夏一一報來:“魏紫,姚huáng,玉樓點翠,紫袍金帶,瑤台玉露。”
牡丹點了點頭,道:“恕兒,你指給惜夏看是哪幾盆。小心些兒,可別碰壞了枝葉花芽。”
這樣就放過這狂悖無禮的惡奴了?恕兒心裡一萬個不高興,撅著嘴不qíng不願地領了惜夏入內,卻把那群早就不敢吱聲的小廝擋在了院外:“一盆一盆的抬,別全都湧進來,小心熏著了我們少夫人。”
眾人卻也沒人敢再如同先前一般胡言亂語,都屏了聲息,偷看牡丹。牡丹無動於衷,不緊不慢地搧著素白的紈扇,微眯了眼囑咐道:“最要緊的是這盆魏紫,當心別碰著了。”
惜夏心裡有數,明日唱主角的就是這盆魏紫與公子爺花了大力氣弄來的那株玉板白。這魏紫自然是重中之重,不容半點閃失。因此他最先看的就是那盆魏紫,這盆魏紫,據說有三十年了,株高近三尺,冠徑達四尺,十分罕有珍貴。這樣的老牡丹,一般都直接種在地上,唯獨這一株,當初何家為了方便陪嫁,提前幾年就弄了個超大的花盆,高價請了花匠來jīng心養護,才有今日之光景。
惜夏數了數,今年魏紫正逢大年,開得極好,共有十二朵花,每朵約有海碗口大小,另有三、四個花苞,花瓣、枝葉俱都整齊。恕兒在一旁看著,鄙視地道:“這麼美的花,落在某些人眼裡,也就和那錢串子差不多,只會數花數枝葉,半點不懂得欣賞的。”
惜夏白了她一眼,走向那株姚huáng。姚huáng是花王,魏紫是花後,若論排名,姚huáng還在魏紫之前。只可惜這盆姚huáng年份不長,又是盆栽,雖然也開了五六朵,光彩奪目,但遠不能和那些高達六尺的大樹相比。
再看玉樓點翠,層層疊疊的玉白花瓣堆砌猶如樓閣,花心正中幾片翠綠的花瓣,顯得很是清新典雅;瑤台玉露,花瓣花蕊皆為白色;紫袍金帶,花瓣猶如紫色上佳綢緞,在陽光下折she出柔潤的光芒,花蕊金huáng,艷麗多姿。幾種牡丹競相開放,爭奇鬥豔,無一不是稀罕之物。
惜夏清點完畢,偷偷瞟了立在廊下的少夫人一眼,暗想,這幾樣花兒,任一種的一個接頭就要值五百錢以上,少夫人卻這樣任由它自生自滅,只供她一人觀賞,平白làng費,真是可惜。
正想著,忽聽牡丹道:“惜夏,我聽說這魏紫的接頭去年秋天賣到了一千錢?不知是真還是假?”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惜夏唬了一跳,忙彎腰作答:“是這樣,少夫人。”
又聽牡丹道:“我聽說城北曹家有個牡丹園,世人進去觀賞要便出五十錢?每日最少可達上百人?多時曾達五六百人?”
“是這樣。”
牡丹搖著扇子慢慢朝惜夏走過來:“你可曾去過?”
牡丹的身形不同於時下眾多的胖美人那般豐腴,但自有一段風流所在,長腿細腰,胸部豐滿,走路步子邁得一般大小,挺胸抬頭,有種說不出的好看,特別是前襟所繡的那兩朵牡丹花,嬌媚閃爍,叫人看了還想看。
惜夏不敢再看,紅了臉道:“小人不曾去過。公子不許我們家的人去看。”
“這樣啊。”牡丹很是遺憾,往他身旁站定,緩緩道,“也不知誰去過?裡面是什麼光景呢?”
少夫人身上的薰香不同於其他姨娘那般濃艷,卻是十分罕有的牡丹香,幽幽繞繞,總不經意地往人鼻腔里鑽。也不知制這香花了多少錢?惜夏鬼迷心竅一般,斯文地道:“小人的妹妹曾經去過,她說曹家的牡丹都種在一個大湖邊,亭旁橋邊,湖心奇石下也有,遊人進去後乘了船沿著湖慢游一圈,便可將諸般美色盡收眼底。”
說到此,惜夏諂媚的道,“只不過都是些平常品種,只是種類多一點而已。要論牡丹種類稀罕貴重,遠遠不能和少夫人的這些牡丹相比。若是少夫人也建這樣一個園子,休要說五十錢,就是一百錢也會有很多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