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郎心裡一軟,伸手掩住她的嘴,不甚堅定地說:“休要亂說,別讓人聽了去。娘和姨娘qíng分不同尋常,大哥、二哥、四郎待我們也不一樣,不管怎麼說,他們對我們總會比六郎更有qíng分。你別和他們對著gān!我在外面做事qíng心裡也踏實些。”
甄氏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爭氣些!跟著大哥二哥學了那麼久,還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膽子沒大哥大,眼力沒二哥准。這麼多年,老五都可以獨自出門去進貨了,你還是不行,只能跟著別人跑,又不會像老六那般慣會討爹的歡心。”
一席話又說得何三郎心煩意亂起來,將她一把推開,背過身悶頭大睡。
第二日變了天,天空yīn沉沉的,間或刮著些小風,chuī得衣著單薄的行人身上一陣寒涼。宣平坊街上的人比平時少了許多,六七個人簇擁著一乘四人白藤肩輿在何家門口停了下來。白夫人從肩輿里探出頭去問侍女:“碾玉,是這家嗎?”
第四十六章疑(二)
牡丹接到通報時,簡直不敢相信,白夫人竟然來看她!她以為,她從劉家走出來後,什麼世子夫人、什麼清河吳氏十七娘,都再和她沒有任何瓜葛了。就算是路上遇到,人家也不見得就會和她打招呼,當然,她也不會主動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林媽媽皺眉道:“丹娘,她莫不是來勸你的?畢竟他們就是一夥兒的。”
雨荷遲疑道:“白夫人不是那樣的人吧?上次花宴她對丹娘很好的。”
“不管是不是,都要認真接待。”牡丹心中也沒底,只隱隱覺得白夫人不會是那樣的人。上次花宴,那麼多人對她的遭遇熟視無睹,甚至抱著看熱鬧的態度,只有白夫人毫不忌諱地表達了對她的關心和同qíng,也許人家就真的只是好心探望自己來的。不管白夫人來的目的是什麼,就衝著上次她那樣對自己,今日也要認真接待她。
何家的中堂里,白夫人由薛氏陪著說話吃茶。薛氏是個穩重大方的,見了白夫人這樣的貴夫人不見任何慌亂失措,言辭得當,舉止有度。
白夫人和薛氏寒暄了幾句,發現她是個有內瓤子的,識文斷字,待人處事不卑不亢,又見何家房屋陳設自有格調,家具雖然半舊,做工用料卻極jīng致,並不見時下流行的金框寶鈿等裝飾,唯一引人注目的陳設就是一座用極品糖結奇楠香堆砌雕琢而成的香山子,品格幽雅,滿室生香。下人規矩有禮,不聞喧譁之聲。絲毫不似外間所傳,何家粗鄙不通風雅,自以為有錢就了不起之類的傳言。於是態度也真正和藹起來,連帶著對牡丹的印象又上了一個層次。
待牡丹趕到中堂,寒暄過後,薛氏命婢女小心伺候,便彬彬有禮地告了退,只留下牡丹與白夫人敘話。
白夫人見牡丹裝扮得極清雅出眾,象牙白的短襦,翠綠的六幅羅裙,裙角撒繡著幾朵白色的牡丹花,碧色天青紗披帛,烏亮的頭髮綰了一個半翻髻,只cha著一把時下剛流行起來的寶鈿象牙梳,膚色如玉,笑靨如花,倒似一朵半開的玉版白。不由暗自讚嘆了一聲,感嘆劉暢無福,開門見山地道:“劉子舒求了我家那位,托我來與你說和賠禮。只要你肯,他親自上門來同你賠罪,風風光光接你回家。”
牡丹心中猶疑,不是說被關禁閉了麼?怎麼還能上躥下跳地托人?面上卻是不顯,只溫和一笑:“謝夫人好意。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丹娘不想再叫人鄙薄踐踏一次。”白夫人這樣直來直去的人,原也沒必要同她說那些無緣之類的虛偽客氣話,是怎樣便怎樣。
白夫人見她笑得雖然溫和,但眼神卻是極其堅毅,便點點頭:“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我本不肯來,奈何昨日惜夏跑去苦求世子爺,言道劉子舒為了你的緣故,吃了劉尚書一頓好打,又被關了起來。他們是自小兒的朋友,不管怎樣這一趟我都必須來。還望你莫嫌我多事。”
牡丹笑道:“我明白。”心中卻是對劉暢這些話不屑一顧,哄誰呢?騙她回去好日後再接再厲地凌rǔ她,陷害她,待到她無還手之力時再休棄她好出氣?
白夫人卻又笑了起來:“好了,剛才是潘蓉的妻子同你說話,現在是白馨和你說話。”她頓了頓,低聲道:“榮華富貴不過過眼雲煙,咱們做女子的,若是不能也就罷了,有了機會還不盡力護著自己,那才是傻的。你有真心待你好的父母家人,自當惜福。憑你這樣的容貌品xing,絕不該受那樣的對待。就算是沒有劉子舒的請託,我也會特意來看你過得好不好。”
牡丹聽到此,臉上方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來。
白夫人又問了牡丹和離的qíng況,聽到劉承彩推脫,劉暢不肯寫離書時,沉吟片刻,道:“這樣拖下去不是事。端午那日,我使人來接你,假如你運氣好,遇到有位貴人,你去求她,她若答應幫你,這事兒一準就成了。”
有這樣的好事?牡丹愣了愣,遲疑道:“這樣不好吧?若是世子怪罪您,那可怎麼辦才好?您別為我擔心,再等等看,總有人會等不得的。”她看得出潘蓉夫妻倆的感qíng其實不太好,若是白夫人為了她的事qíng得罪了潘蓉,只怕夫妻感qíng會更生疏。
白夫人笑道:“你雖想得周到,不過你卻是不知道,劉子舒的脾氣古怪著呢。還有那位,她不順心,遲早要把氣出在你身上,所以還是早解脫早好。你放心,我會把事qíng都安排好,只要你不說,誰會知道是我把你接過去的?他又怎能怪上我?就算是怪上了,我也不怕。”
牡丹只是不答,白夫人笑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牡丹猶豫良久,方抬頭認真地看著白夫人道:“謝謝您的好意,按說您這樣肯幫我,我應該非常感激才對。但我們相jiāo到底時日尚淺,我難免有些疑慮,您為什麼願意這樣不計較的幫我?還請您與我分說。”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惡,若是舉手之勞,言語上的好意,她倒也能放心接受,但這明顯有可能威脅到夫妻感qíng,就不是一般的qíng分了。牡丹不想把別人想得太壞,但問清楚緣由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