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李荇並不答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在一旁坐了片刻後,霍然起身往外走:“我不吃晚飯了。”
崔夫人嗔道:“你這孩子……”不待她說完,李荇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簾外。她無奈地看向李滿娘:“我承認那孩子是個不錯的,我原本也不嫌她的出身,畢竟咱們家也曾經是行商起家的,但就是她那身子骨,風一chuī就會飄走似的,還有長那樣兒,我總覺得那什麼,月盈則虧,太美了可不是好事qíng。”
李滿娘並不與她一起評論牡丹如何,只淡淡地道:“這過日子,還是得你qíng我願才行。”
崔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阿姐你不知道,他對她有心不是一天兩天的事qíng了。從前就記掛著的,若不是那孩子病得要死了,要衝喜,他措手不及,只怕早就提出來了。你以為他跑到外面去這兩年,就只是為了那兩匹舞馬還有那什麼生意?不是的。好容易才好一些,又鬧了這麼一出。那孩子將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他就毀了!”她咬了咬牙,眼裡閃過一絲堅毅,“與其如此,我不如從一開始就斷了他的念想!他要幫她出火海,他要幫她出氣,都可以,但就是娶她這一條,我堅決不許!”
李滿娘也不好說什麼,搖了搖頭,長長嘆了口氣。
李荇換了身魚肚白的家常袍子,歪躺在茶寮里,目光渙散地看著漸漸yīn暗下來的庭院。促織在糙叢後發出悅耳的聲音,茶寮前的朱李已經快要成熟,不遠處廊下那十幾株牡丹在夜風裡輕輕搖曳,空氣中飄來碧水煮茶的清香,明明一切如此美好,偏生他心裡無盡的寂寥。
牡丹不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後默默地望著她。
他很小就認識了她,她從小就很美麗可愛,xing子又大度良善。他每次去何家,總能看到她嬌嬌的,乖乖的靠在岑夫人身邊,眨巴著一雙漂亮的鳳眼看著他,糯糯地喊:“表哥……”若是遇到她高興了,她也會調皮地學著大人大聲喊他的字:“行之……”
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歡她,那個時候小,還不懂得這許多。等到她大一些了,長到十一二歲的時候,他已經是青澀少年,懂事了。他總會趁旁人不注意,在一旁偷偷地偷看她。
他知道她濃密的睫毛掩蓋下那雙眼睛有多美麗動人;他知道她撒嬌的時候聲音特別嗲,臉皮特別厚,像小貓似地蹭著人的胳膊,會把人的心蹭得一點一點地軟下去,化成一汪水;他知道她不喜歡做針線活,也不喜歡廚藝,就只愛看雜書,愛種牡丹花;他知道她流淚的時候有多麼讓人心疼;他知道她有多麼的敏感,總認為她拖累了家人。
十四歲的少女,明媚芬芳,雖然病弱,卻絲毫不能阻擋她的美麗,他不想只做她的表哥。然而,終究是有緣無分,命運很詭異地和他開了玩笑,她的病突然加重,接著又是那個術士莫名其妙的話,她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劉暢的妻子。她不知道他不是那個可以給她沖喜的人讓他有多難過,但他總巴望著她能好好活下去。知道她闖過了生死關,知道她喜歡上了那個人,他想,他總是能忘了的,不管怎麼樣,日子還是要照舊過下去,這個世上,他並不是只有他自己,父母家族,他背負的使命太多太重,任何一樣也放不下。
可是到底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他一旦看到了希望,就遏制不住地又燃起了希望。
李荇幽幽地看向那十幾株牡丹,這些奇品牡丹,都是給她準備的,然而她卻一次都沒有看到過花開,她唯一一次來這裡,已是花事已了之時。她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對他說出了那樣的話,他偏偏不能怪她。
碧水端坐在一旁,素白美麗的手熟稔優雅地撥弄著茶釜、銀匙、竹夾等物,心思卻沒放在上面,她偷偷打量著一旁的李荇,見他眉頭深鎖,目光幽暗,很是不忍心,忍了又忍,忍不住出聲相詢:“公子今日辦差還順利麼?”
李荇對待下人自來很好,就算是心qíng不好也不會苛責誰,雖然心不在焉,還是好生回答她:“還好。”
碧水還想再問他是遇到什麼事了,李荇已然道:“茶煮好就送上來,你去吃飯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碧水愣了愣,無聲地將茶甌送到李荇面前的茶几上,又將驅趕蚊蟲的香撥了撥,默默行了個禮,退了出去。才走到院子中間,就見崔夫人身邊的珍瓏立在院門口朝她招手。
碧水端莊地走過去,笑著給珍瓏行了個禮:“珍瓏姐姐。”
珍瓏笑道:“夫人親手給公子爺做了餛飩,讓我送過來,現下人怎樣了?”
碧水憂愁地道:“正躺在茶寮里喝茶呢,不要我們在一旁伺候,就看著院子裡發呆。你可知道他怎麼了?”
珍瓏嘆了口氣,左右張望了一番,道:“還不是那件事。”
碧水越發憂愁。
珍瓏把手裡的托盤遞給她:“好了,我這就去稟報夫人,小心伺候著。”
碧水接過托盤,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咬咬唇朝茶寮走過去:“公子,夫人給您送吃的來了。”
李荇低聲道:“放下吧。”
碧水聽了很是歡喜,立刻將那碗熱騰騰的餛飩放在了他面前:“公子,這是夫人親自下廚為您做的,聞著就挺香,趁熱吃吧。”
李荇並不多話,握住筷子埋頭就吃,頃刻,吃完以後,將筷子一放,道:“收了去,若是寧王府有消息傳來,馬上就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