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往榻上坐定,接過杜夫人雙手送上的參茶,輕輕啜了一口,不知為何,往日裡喝慣了的參茶此時覺得特別苦,半點不對味。她的心qíng越發不好,將茶盅往矮几上重重一放,道:“你為何讓忠兒去接近蕭家的閨女?”
杜夫人滿臉訝異:“母親,這話怎生說?忠兒見著蕭家的雪溪了?”
老夫人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你就莫在我面前裝糊塗了,莫要以為我不知你打的算盤。當著我的面倒是說得好聽,你明明知道那是公爺打算為老大迎娶的姑娘,還讓忠兒去招惹。這是想要兄弟鬩牆麼?這就是你的賢惠?這回偷jī不成蝕把米,不僅害了忠兒,還累了國公府的名聲,讓人看夠笑話,你滿意了?”
杜夫人愣怔片刻,頃刻間淚流滿面,跪下去道:“母親,忠兒做錯了事,便是兒媳沒有教導好,請您老人家責罰就是,兒媳斷然沒有半句怨言。可忠兒他到底做了什麼事?還請母親告訴兒媳,也好先行補救,然後兒媳再負荊請罪,請母親責罰。”
不辯解,不喊屈,一來就認錯,然後直指問題的要害處,這個兒媳當真是沒有什麼可說的。老夫人揉了揉額頭,也沒心思去追究到底是不是她有意指使蔣長忠去攪的局,直截了當地將事qíng經過說了一便,道:“忠兒被人挖坑給埋了,這回臉丟得夠gān淨,還無法辯解,我看短時間內他是沒臉出去見人了,就是他老子弟妹只怕也要被人笑話。”
杜夫人擦著眼淚道:“母親,您要說兒媳有私心,那也是有的。兒媳本是想著,這孩子被管得有些發蔫,天真軟善,不知好歹,這樣下去不是法子。恰好聽說有這麼一場圍獵,去的又是軍中的家眷們,本xing純良忠義,才會讓忠兒去走走,多認識幾個,學學做人處世,對他將來也有好處。怎會想到蕭雪溪那樣的人也會去,宗室子弟也摻雜了進去?不然兒媳怎麼也不會讓他跟這些人混到一處,惹出這樣的禍事。至於老大,兒媳心中對他只有愧疚,恨不得想個什麼法子好生補償一下他,但願他不要怨恨我們,將來也能到您和國公爺面前儘儘孝,疼愛他的手足兄弟,哪裡又會特意去壞他的事?您也知道,國公爺多年以來心中那點念想,我怎敢去惹得他不高興?我這些年與那邊的親戚幾乎斷了來往,為了就是讓他高興些,怎敢做這種糊塗事?”說完淚如泉湧,傷心不已。
老夫人沉默不語。
蔣長忠正在換衣服,忽見老夫人身邊一個丫鬟進來,將先前伺候他的丫鬟找藉口趕了出去,低聲道:“公子爺,夫人已經知道了,讓您出去後什麼都不要管,只要認錯就好。”然後在蔣長忠耳邊輕聲囑咐了一回。
蔣長忠換了衣服出去,見他母親哭得梨花帶雨,立即往前跪倒,大哭道:“娘,都是兒子不孝,害您為難了。”
杜夫人流著淚狠狠將他一推,厲聲罵道:“孽畜!不爭氣的東西!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做下這種沒臉沒皮的事qíng!不必等你父親回來,我先收拾了你!大家便都清淨了!”與蔣長忠想隱瞞死賴到底的想法不一樣,她清楚得很,自家兒子做的這事兒是瞞不住的,一查就能查清楚,與其此時替他遮掩,過後又被揭穿再被臊一回臉皮,把她一起拖進去,不如這個時候就將她的態度端正了,把老夫人爭取過來。
蔣長忠聽她這意思竟然是一來就斷定是他做了不體面的事qíng,不由“啊”了一聲,喊屈道:“娘,真不是兒子做的,兒子冤枉!”
杜夫人恨鐵不成鋼地一巴掌搧在他臉上:“閉嘴!孽子!還敢狡辯!蒼蠅不叮無fèng的蛋,你若是肯聽你爹的教誨,聽我的話,踏踏實實做人做事,哪會遭致如此羞rǔ?不自重者,取rǔ。你還敢叫屈?還敢隱瞞欺騙你祖母?如今全家的名聲都被你拖累了,你這個不孝不悌的東西!我打死你!”隨即一邊心酸落淚,一邊打蔣長忠。
蔣長忠趴在地上失聲痛哭:“兒子知錯了,再不敢了。兒子只是長這麼大,自來不被爹爹瞧得起,他們都嘲笑我說我不如大哥,說我是孬種。兒子一時糊塗,便想讓他們看看我的厲害,哪成想是剛巧入了人的圈套……”
老夫人心中的那點陳年隱痛被杜夫人的一番傾訴和她母子二人的哭聲勾起,一時覺得心痛如絞,掙扎著一聲斷喝:“都給我閉嘴!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杜夫人與蔣長忠俱都閉了嘴,回頭看著老夫人,老夫人沉穩地道:“現下第一樁最緊要的是,馬上登門去向九郎賠禮道歉,如果他肯出面說清楚這事兒是誤會,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不能叫這仇更加結深了,他閉了嘴就好。第二樁,便是去查查,這後面到底是誰在搗鬼。把跟著忠兒去的所有人都給我鎖起來,查不清楚不放鬆。第三樁,忠兒將這幾日的所有經過一一說來,不准有半點隱瞞。”
見老夫人出手,杜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這些她都想到了,只不過老夫人xing格好qiáng,自己又有嫌疑,無論怎麼說怎麼做,在朱國公眼裡都落不了好,不如老夫人出面來統籌安排,查出來無論是誰在搗鬼,也都和她無關。
蔣長忠跪在地上,只比先前說的版本多增加了一點點,能夠隱瞞的統統隱瞞gān淨,包括他用豹子嚇唬人,約牡丹算計蔣長揚和蕭雪溪,主動勾搭蕭雪溪等等都是一字不提。老夫人聽得累了,閉上眼睛,“下去吧,我歇歇。等國公爺回來,讓他馬上到我這裡來。”卻是不留蔣長忠在這裡了。
蔣長忠正要說話,杜夫人給他使了個眼色,瞪著他道:“孽畜,你擾得你祖母不舒坦,還不趕緊跟我回去,讓你祖母清淨會子?”
蔣長忠不敢多言,蔫蔫地跟了杜夫人行禮告退,杜夫人給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才轉身離去。如果不出她所料,老夫人這是要背著她母子二人與朱國公談論關於蔣長揚的事qíng。想必老夫人也是有所懷疑。
老夫人想念蔣長揚這個長孫不假,但痛恨不原諒王夫人也是真。興許她是想補償蔣長揚,喜歡蔣長揚的能gān出息,但她絕對不會喜歡一個離開十多年,滿懷仇恨,剛回來就把整個家攪得烏煙瘴氣,已經和他們不是一條心的人。杜夫人給蔣長忠理了理頭髮,嘆了口氣,她就不信,這個幾乎算是由老夫人一手養大的孩子在老夫人心目中沒有蔣長揚那個陌生人重。
母子二人從老夫人的居處走出來,穿過冬青樹環繞的小徑,將要走到杜夫人住的院子時,迎面來了一個眉清目秀,身材高瘦,舉止儒雅的少年。那少年見了二人,立刻臉上含笑,上前親親熱熱,恭恭敬敬地和二人行禮問好:“母親萬安,哥哥好,你們是才從祖母那裡出來麼?”正是蔣三公子蔣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