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著那笑聲帶著熱鬧越來越近,蔣重按住了被心臟擂得咚咚作響的胸膛,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不知該往哪裡走。那時候,她決絕地對著他把他送她定qíng玉簪砸成齏粉,說過此生永不相見的。他想避開她,但腳步委實挪不動,好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地上。
蔣重就那樣傻瓜似地直直站在正堂裡頭,看著那紫衣huáng裙,髮髻高聳,雍容華貴,美麗快樂,完全不像四十多歲,只像三十出頭的女人幸福驕傲,滿臉是笑的被一群下人簇擁著走進來。正是蔣長揚的生母,王夫人阿悠。
蔣重忘記了呼吸,她不會不知道他在這裡,她完全可以裝不知道,避開去,但她竟然直接進來了,這不禁讓他暗自猜想,阿悠她是不是也想見他?不知道她還恨不恨他?假如她還恨他……他希望她別恨他,可是假如她不恨他了,他卻又希望她還恨著他……
蔣重的頭腦有些混亂,趁著王夫人沒看清,忙忙地將手從胸前取下來,借著袖子遮擋,暗暗握緊了微微顫抖的手,然後竭力挺直了腰背,淡淡地看著王夫人,淡淡地道:“你來啦?”
王夫人掃了他一眼,不在意的一笑,逕自往主位上坐了,半句廢話都沒有,直接進入主題:“本來還想著得讓人去請你過來商量大郎的婚事,既然你恰好在,我便不另外費這個力氣了。”也不等他回答,又笑著吩咐小廝:“還不趕緊給我煎茶做飯去?我累死了,餓死了。”
她的眼裡沒有絲毫沒有當年臨走時的恨意,但也沒有任何多餘的qíng緒,她平靜自若,舉止得當,言笑晏晏,看得出她的心qíng非常的好。反倒是他自己,手腳顫抖得要靠全身繃緊,死命掐自己才能勉qiáng不露出痕跡來。他也曾幻想過再見面時是什麼場景,阿悠應該會恨他,諷刺他,打擊他,或者故意在他面前炫耀,或者忽視他,輕蔑他,可唯獨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的雲淡風輕。
這樣的重逢讓蔣重說不清楚是失望,還是難過,他覺得他也應該表現得不在乎,於是他聽見自己的語氣僵硬無比,一個個字仿佛是從石頭裡頭蹦出來似的,又冷又硬:“你不用cao心,他的婚事,我早有計較!”
第一百八十九章王氏阿悠(二)
這樣生硬的態度,王夫人吃了一驚,然後抬眼仔細打量著蔣重。
蔣重被她看得越發不自在,簡直不知該把手腳往哪裡放。正覺得有些堅持不下去了,王夫人終於收回了她的目光,大方地放過了他,然後百花齊放一般燦爛嬌媚的笑了:“你火氣重得很那。我招惹你了?”
蔣重yīn沉著臉不說話。他感覺有幾千根細如牛毛的針都在刺他,刺得他想叫又想跳,想逃卻不知道該怎麼才能逃開去。這種感覺讓他心煩意亂,就想爆發出來,隨便找個什麼人發泄。
“既然我沒有招惹你,那就是你還在恨我?不會吧?”王夫人笑得有些狡黠,看著卻更迷人了。
蔣重此時最見不得她這樣子,冷哼一聲:“我恨你做什麼?”其實他是恨的。他恨她當年半點不肯為他著想,半點不體諒他在孝道和忠義之間的痛苦為難,任xing妄為。他痛恨她走得那般決絕,無qíng無義,一去就是那麼多年,杳無音信,再見到就是另結新歡。還恨她把蔣長揚教成這個樣子,半點不尊重他這個父親,絲毫不懂得孝道是什麼。他還恨她,竟然再不恨他了,還能這樣望著他笑,語氣輕鬆的調侃他……
“那就好,咱們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王夫人呵呵一笑,輕輕撫了撫白玉蘭花一樣的手,露出皓腕上一對鑲嵌了蠶豆大小般的上好瑟瑟,做工jīng美的赤金鐲子來,慢條斯理地理著繡工jīng致的金線繡邊,緩緩道:“大郎和我說,他相中了一個女子,想娶那女子為妻。他做事qíng向來妥當,我便允了。可我想著,不管怎樣,你到底也是他親生父親,還是要和你說一聲的。”
蔣重氣了個倒仰。什麼叫做不管怎樣,到底也是親生父親,還是該和他說一聲?只是說一聲,通知他,而不是徵求他的意見。她們母子二人已經先定下了,才通知他。況且蔣長揚到現在也沒和他提過牡丹的事qíng,而是直接就找了阿悠來對付他,他覺得他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侵犯,當下冷硬地道:“那女子是不是姓何?”
王夫人笑起來:“你也知道啦?就是姓何,聽說大名叫惟芳,小名兒叫牡丹。長得美麗端莊,還溫柔可人,又善良又大度,還聰明能gān,實在是不錯。父母雙全,兄長子侄眾多,我非常滿意。”
可他不滿意!蔣重怒道:“我不同意!你知道她是什麼人麼?你教的好兒子!”
王夫人的眼裡閃過一絲冷意,隨即收了笑容:“我當然知道她是什麼人。你不同意,無非就是因為她不是名門貴女罷?”
“當然!她那樣的身份,怎麼配得上大郎?你糊塗了吧!你再恨我怨我,也不能拿孩子的前途開玩笑!他也是你的親骨ròu!”蔣重猛地站起來,聲音都是抖的——這回是氣的,不是激動的。
“我看你才糊塗了吧?”王夫人還坐著,笑容一點點地起來:“說得你們多親似的,就你這個沒養他的爹肯替他著想,我這個養大他的娘就是他的仇人,我為了恨你,所以我要害他。你可真重要。”她笑眯眯地接過身邊丫鬟送上的熱茶湯,喝了一大口,滿足地眯了眯眼睛:“我就他一個兒子,可比不得你,帶著天家血脈的,尊貴無比的就有兩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