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壽等在外頭,急匆匆地迎上來道:“太后娘娘有旨,此間暫無大事,小安大夫可先行歸家,隨時等待宣召。江姑姑說,現下宮裡宮外到處都亂著,讓奴婢送您出宮。”
終於可以回家了,安怡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頷首道:“多謝小鄭公公。”
鄭長壽道:“安大夫客氣了,咱們命賤,平時有個頭痛腦熱的輕易也不能請大夫,太醫更是見不著。您心善,上次給奴婢的那幾種應急的丸藥真是幫了奴婢大忙,要不是有您的藥,奴婢當差的時候就要出大亂子,這會兒只怕早就被打發到不知什麼旮旯犄角去了。”
安怡抿唇一笑:“舉手之勞而已。”能在主子跟前露臉的就那麼幾個人,不把別人踩下來,自己就別想上,故而太監們互相下藥陷害也是常事,例如伺候主子用膳時突然壞了肚子來那麼一下,就等著去死吧。所以她制了專治腹瀉嘔吐、頭痛發熱的特效藥丸,有人來求就給,並不分高低貴賤。聽鄭長壽這意思,他是真真切切地沾著光了。
果然鄭長壽領著她走到無人處,左右瞧瞧,小聲道:“恭喜小安大夫,您就要做貴人了。”
正文第371章潛伏
貴人?安怡先是訝然,隨即瞭然應當是之前謝滿棠所許諾的那個鄉君。說了這麼久,現在終於要實現了,看來還是得益於她昨夜的救駕行動。
因見鄭長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想起宮人報喜是要打賞的,尤其是這種提前預告的特別要重賞,便微笑著伸手去摸荷包,誰知一摸摸了個空,只得苦笑著道:“真是對不住,來得匆忙,什麼都沒帶。改日我再尋些新奇玩意兒答謝小鄭公公。”
來得匆忙不過是委婉的說法,她被關了這些日子,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就用來打點看守和廚子了,不然光憑著鄭長壽這份殷勤也要重賞。
鄭長壽有些失望,很快又想起了安怡的處境,便大方笑道:“小安大夫您實在太客氣了,奴婢要誰的東西也不能要您的,不然可不是掉到錢眼子裡去了麼?您請,奴婢這就送您出宮。”
鄭長壽熱qíng地安排好了車馬,殷勤替安怡打起車簾,笑得無比喜慶。許多人都認得他是寧壽宮總管劉太監的徒弟,見他如此小意奉承安怡,便也跟著討好賣乖,熱qíng得不得了。
難怪人家都喜歡有人chuī捧著,果然被chuī捧的感覺實在是好。安怡見推卻不過,也就高高興興的受了,最完美的場景應該是她很大方地抓出一把銀子賞給這些獻殷勤的人,那就是皆大歡喜,可惜她只有一個空癟癟的荷包,她就只有努力讓自己顯得和氣些。
相比她入宮時所乘的那輛毫不起眼的青幄馬車,此番她乘坐的這輛車才算是真正的宮車,寬大、華麗、舒適。車簾放下後,車廂內就成了一個私密的空間,裡頭的陳設一應俱全,九成新的錦墊又松又軟,角落裡的香爐往外吐露著芬芳,小桌上還陳有上等的熱茶和jīng致的糕點。
真是天上地下。安怡舒坦地放鬆四肢,正要將錦墊拉過來塞在腰下,目光便定格在了桌上陳設的糕點上。
桌上的兩碟糕點,一碟原本被擺成了梅花形的棗泥糕隨著馬車行走晃動而坍塌下去,成了凌亂狀;另一碟豌豆huáng雖然沒有坍塌,但看上去比她在家裡和宮中看到的陳設少了很多就像是被人偷拿了幾塊似的。
好像是因為考慮到坐馬車的人不會吃太多,擺放多了會làng費,但實際上這種qíng況根本不存在。宮中本來就不是一個暢行節約,也不需要節約的地方,能坐這種車的也不是尋常人,誰會不長眼地吝惜這麼幾塊糕點?
安怡探手去拿茶壺,緩緩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開始害怕了。她經常配藥製藥的人,伸手一抓就能差不多毫釐地掂估出藥物的重量,而這壺茶,明顯只有大半壺。
有人在她上車之前偷吃了這車裡的茶水和糕點。角落裡焚著的香可以看作是對她的禮遇,同樣也可以看作是為了掩蓋某種不好聞的氣味,例如血腥味,例如傷口腐爛的腐敗味兒,還有長期藏身在某處後留下的臭味。
安怡死死盯著那杯茶,一動也不敢動。透過車簾fèng隙,她可以看到殷勤的鄭長壽坐在車轅上,輕鬆自如地和車夫說著話,還有一個跟車的宮人神態安詳地坐在另一邊。遇見有人問起,鄭長壽就用一種與有榮焉的表qíng驕傲地宣布:“裡頭是小安大夫,我奉了太后之命送她回家。”
安保良神奇復活並立了大功、安怡救駕有功得到皇帝讚揚的兩件事都已經傳遍了宮廷,車外的人都用艷羨的目光看著這張車,沒人敢多一句嘴。
馬車一路暢行,向著宮門走去。
不過片刻的功夫,安怡已經冷汗濕衣。
人是走了呢?還是還在這張車上?他是誰?huáng昭?他藏在哪裡?誰是他的幫手?前頭的車夫?跟車的宮人?鄭長壽?或者三個人都是?如果她在經過宮門的時候叫起來,他會不會突然跳起來對著她的心窩來上那麼一下子?
她不想死。不想因為自己的冒失丟了xing命,不想因為別人的江山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她經歷了這麼多的苦難,才剛開始看到希望的曙光,有了愛惜她的家人,有了珍重她的男子,仇人也在堅實地沿著她給他們設計好的死亡之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現在死了太可惜了。可是那個人百分之八九十可能是huáng昭。即便是兩家人已經成了世仇,她還是覺得,她其實是欠huáng昭一份qíng的。
怎麼辦呢?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將錯就錯?還是挑著合適的機會喊出來?安怡想了很久,終於緩緩放開了手裡緊緊攥著的茶杯,慢吞吞地將錦墊把自己包圍起來。欠了債要還,此刻不還將來也得還,她欠huáng昭的那些,就借著這個機會償還吧,她裝聾作啞地帶著他,讓他平安出宮,今後他是死是活,都再和她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