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媽為我們留了門,正是睡眼惺忪時刻,我昏昏茫茫跟著他進了客廳,連鞋都忘記換了。他沒有開燈,徑直去吧檯倒水。
落地窗外有月光傾斜而入,遍室溫涼。我還跟在他身後,一不留神撞到他的背,揉著腦袋啊了一聲,才想起來要換鞋,就準備退回去,卻被他握住了手。我抬頭看他,他正端著個威士忌杯仰頭喝水。杯子被重放回吧檯時他低頭看我,停了兩秒鐘問我:“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這事我本來想迂迴點同他解釋,但心裡盤算良久,但話脫口時卻直白得連自己都嚇一跳,我問他:“你有沒有在介意剛才的事?”
他似乎愣了一下,手指搭在威士忌杯口。不等他回答我已經靠過去,自顧自道:“伍思都是胡說,阮奕岑和我根本就什麼都沒有,他喜歡我才是有鬼了,我也不喜歡他,你可不能因此誤會我啊。”完了我還握著他的手搖晃了一下,我說:“我才覺得這陣子我們都很好,我特別喜歡我們現在這樣,你可不能誤會我。”這是跟他撒上嬌了,我居然都會撒嬌了。我一邊撒著嬌一邊暗自佩服自己怎麼這麼能gān。
他怔了怔,順勢握住了我的兩隻手。吧檯前有個凳子,他坐下來,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我沒有介意。”他終於開口,“但她也許並不是胡說。”他抬頭看我:“事實上,我不希望看到你的選擇多起來,我不希望你有太多選擇。”
我瞬間明白過來他說的選擇是什麼。照伍思的說法,她一心愛著阮奕岑,而阮奕岑一心愛著我,至今仍無法忘懷我。他的意思是我如今還有阮奕岑可供選擇。但伍思也說了,我實在要算個無qíng無義之人,她今晚說了太多,唯有這一點蒙對了,我對旁人的確稱得上無qíng無義。
退1萬步,就算阮奕岑真的喜歡過我,又能怎麼樣呢?
我這麼想的居然也就這麼說了。聶亦旁邊還立著另外一隻凳子,我坐下來凝視一片鐵灰色的客廳,輕聲問他:“就算阮奕岑喜歡我,又能怎麼樣呢?”
轉頭對上他的目光,不知怎麼的就覺得這事有點好笑。要這麼說,阮奕岑對我也算是求而不得了,我對聶亦不也是求而不得?我可從沒想過找聶亦幫我解脫,就算我喜歡聶亦,喜歡得因他而自苦,這又關聶亦什麼事呢?人和人之間的因緣就是這樣了,大家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苦,須懂得自我成全,自我救贖。
偏偏我身在此中還並不想解脫或者得到救贖。
我喜歡上的這個人,他有這樣沉穩安靜的xing子,有這樣溫暖忠正的人格,我對他高山仰止,崇拜得無以復加,我為什麼要解脫?
我繼續說:“我媽年輕時拒絕追求者時會寫詩,說‘贈你一片雲,請將它做一枚拂塵,清掃不適的qíng意’。 我沒有我媽那麼文藝,也說不出那些傷感的話,讓追求者一邊憂鬱一邊珍惜。假如真的有誰喜歡我……”我停在了那裡,接下去想要說的並不是能當著他的面宣之於口的東西。假如真的有誰喜歡我,我感謝他們對我的欣賞,但我甚至連一片雲都沒有辦法回贈他們,因為我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我就瘋狂得只想把我自己,把我擁有的一切東西,甚至只是頭上的一片雲,全部都送給我愛著的這個人。
我在那兒躊躇了好一陣,想著該怎麼把那段話不動聲色的補充完整,聶亦已經抬起頭來,不好讓他久等,我說:“假如真的有誰喜歡我,我只能感謝他們抬愛,別的就沒有了。”
“那我呢?”他問我。
我愣了一下:“什麼?”
客廳里一片安靜,他背靠著吧檯,突然道:“我從前想,你開朗、聰明、才華卓著,就算有過初戀和男友也再正常不過,我並不覺得這些事qíng值得計較。”
我疑惑地看他。
他說:“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我搖頭。
他淡淡道:“我希望你從沒有過初戀和男友。”
我說:“你說什麼?”
他安靜地重複了一遍:“我希望你從沒有過初戀和男友,我希望在我之前,你的生命里從沒有過其他人。”
月光柔軟,覆滿客廳,就像是深深的海底,昏沉且安靜,就像有似有若無的水壓貼覆住皮膚,讓整個人如若在水中沉浮,我忘了該怎麼呼吸。
他還在問我問題:“非非,世人管這叫什麼?”
胸口的巨大鼓動終於將我拉回現實,世人管這叫什麼?我難以分辨這些細微的感qíng,這是不是喜歡?這是不是愛?還是這只是占有yù?我有多想告訴他世人管這叫愛,但如果我那麼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只是想誘導他說出那個字眼,但其實那並不是真的。他或許只是對我有占有yù。先要有占有yù,然後才是喜歡,再來才會是愛。
我說:“世人……世人管這叫占有yù。”
他笑了笑:“是嗎,占有yù。”他依然很沉穩淡定:“我不知道,這些事你懂得比我多。”然後他便不再說話,只是那麼看著我,眼神稱得上古井無波,但那樣安靜的眼神背後,卻讓人感到一些更加深刻的東西,我不懂那些是什麼,我只是整個人都有點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