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qíng,他也不覺得有什麼深思的必要。
那陣子他一直有些煩心,糾結於如何兵不血刃地解決掉燕池悟。
要讓他徹底消失在小白周圍,又不能讓小白有什麼疑心,是一件不大容易之事。
鳳九於他是不同的,東華其實一直曉得。但這個qíng緒,他很長一段時間卻沒有意識深究,或沒有功夫深究。
況且這種事qíng,同佛典校注不同,並不是深究就能究出結果,有時候,還講求一個機緣。
東華恍然自己同鳳九到底是個什麼關係的機緣,於宗學競技那日,降臨在他頭上。
彼時,他坐在青梅塢的高台上,垂眼望去,正瞧見鳳九三招兩式間將同窗們一一挑下雪樁。收劍回鞘的時候,她櫻色的唇微微一抿,浮出點兒笑意,流風回雪的從容姿態,令他第一次將她同青丘女君這個神位連起。腦中一時浮現出端莊淑靜這四個字。
端莊淑靜,她竟也有擔得起這個詞的時候,令他感到新鮮,且有趣。
比翼鳥族的一個小侍者戰戰兢兢地呈上來一杯暖茶,他抬手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再點過去時,卻見她已收了笑意。
她似乎覺得方才那個笑有些不妥,趁著眾人不注意,輕輕地咬了咬下唇,又飛快地瞄了周圍一眼,像是擔心有誰看到。因她的唇色太過飽滿,輕輕一咬,下唇間便泛出些許白印,猶如初冬時節,紅纓初放,現出一點粉色的蕊。
他撐住下頷,突然覺得,如果要娶一位帝後,其實鳳九不錯。
這個念頭蹦出來,他愣了一下。然後,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不,毋寧說她不錯,不如說這四海六合八荒之中,她是唯一適合的那一個。又或者說,她是唯一讓自己喜歡的那一個。
思緒飄到這個境地,他突然有些明白,近段時日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為的什麼名目。
原來,自己是這麼想的這樁事,這麼想的她。
原來,自己喜歡她。
但為什麼萬千人中,獨獨喜歡上了鳳九,他慮了半晌,歸結於自己眼光好。因為自己眼光好,本能地發現了她這塊璞玉,他想要喜歡她,自然就喜歡上了她。喜歡這種事qíng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
無論如何,此時阿蘭若之夢這個囚籠中,只要有他在,小白不會有什麼事。
比起阿蘭若之夢中的寧和來,梵音谷最近的氛圍,卻著實微妙。
那日,東華帝君頂著重重電閃滾滾怒雷,義無反顧地踏進困住鳳九的結界,這個舉動,令跪在蛇陣外的一gān人等都極其震惑。
震的是,帝君他避世十幾萬年,雖說近兩百年不知因什麼機緣,單單看重他們梵音谷,時常來谷中講學述道,但在谷中動武,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帝君他提劍於浮生之巔睥睨八荒的英姿,一向只在傳說中出現,那會是什麼模樣,他們只敢在睡夢中肖想。孰料,連七萬年前滅天噬地的鬼族之亂亦未現身的帝君,今日竟這樣從容地卸下一身仙力,毫無猶疑地入了陣中?
惑的是,在跪的臣子中間,頗有幾位對帝君和姬蘅的傳聞有耳聞。從前列位一直暗中猜測著,東華同他們的樂師姬蘅之間,是不是另有什麼隱qíng。今日這個局面,卻又是唱的哪一出?
一震一惑後,列位小神仙在思而不得之中,突然悟了。
帝君之尊,巍巍唯青天可比,帝君之德,耀耀如日月共輝。此種大尊貴大德行,染了凡味的區區紅塵事安能與之相系?姬蘅,連同此時被困的九歌公主,定然都同帝君沒有什麼。帝君千里相救九歌公主,一切,只在一個仁字,此乃尊神的大仁之心。
想他們先前竟敢拿自己一顆凡世俗心,妄自揣測帝君的大尊貴大德行,真是慚愧,慚愧。
他們一面在心中懺悔著自己的齷齪,一面抬眼關心結界中有無什麼危險動向。然後,他們揉了揉眼睛地瞧見,身負重傷的、享有大尊貴擁有大仁德的帝君他老人家,正自然地,緩慢地,將手放在九歌公主的側臉上。
他們的慚愧之心卡了一卡。
……這也許是在表達一種對小輩的關懷?
但下一刻,他們使勁揉了揉眼睛地瞧見,帝君他自然地幫九個公主挽了耳發,凝眸注視了公主半晌,然後溫柔地將公主摟進了懷中。
他們的慚愧之心又卡了一卡。
……這也許是天界新近比較流行的一種對小輩的關懷?
但緊接著,他們更加使勁揉了揉眼睛地瞧見,帝君的嘴唇擦過了九歌公主的額頭,停了一停,像是一個安撫的親吻,且將公主她更深地往懷中帶了一帶……在跪的小臣子們片片慚愧之心頓時散若浮雲,個個壓住倒抽的涼氣,心中沸騰不已。這個,莫非是帝君他動了凡心?帝君他老人家竟然也會動凡心?帝君他老人家動了凡心竟然叫自己撞見了?今天真是撞了大運!
此後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小臣子們不得而知,因他們正激動的時候,濃雲不知從何方突然壓下來,將解憂泉籠得嚴絲合fèng,入眼處一派深深的墨色。
待似墨的雲cháo滾滾退去後,結界中卻已不見帝君二人的影子,只剩四尾巨蟒依然執著地守護著這個琉璃般脆弱的空罩子,嘶嘶地吐著毒信。
巨蟒們眼中流露出憤怒和悲傷,注目著結界,像是在等待著阿蘭若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那片淡藍的光暈中。銅鈴般的眼中流下血紅的淚,好像為此已等待許久,長得那樣可怕,這個模樣卻很可憐,令人略感心酸。
帝君入陣,解憂泉外,照神位來排,位階最高的自然當數連宋君。
比翼鳥的女君領著眾臣子巴巴地望著連三殿下拿主意。連三殿下遠目良久,扇子在手中敲了敲:“累諸位在此跪了許久,先行散去吧。不過今日事還需列位記著,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聽到。若是往後本座聽說了什麼,這個過錯,”挑眉輕描淡寫地道:“怕是要拿你們闔族的前程擔待。”
一番話說得客客氣氣,卻是軟棉團里藏著利刀鋒,著實是連宋君一向的做派。女君率臣子們領旨謝恩,站起來時腳在抖,走出老遠,腳還在抖。
連宋君擔著一個花花公子的名頭,常被誤會為人不牢靠,但四海八荒老一輩有見識的神仙們都曉得,倘遇到大事,連宋君的果決更勝乃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