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母親擔任著鄰省第二大城市的副市長,仕途走得十分順暢。她一向事業心很qiáng,潔身自好,專注工作,不過不可能不受到這件事的牽連。”說到這裡,他神qíng反而十分平靜,只是深邃的眼睛裡一片黯沉,眼底的痛楚是顯而易見的,“在調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父親突然去世了。”
再怎麼滿腹心事,甘璐也大吃了一驚。
尚修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qíng緒,繼續說道:“他連續接受了多天調查,才被允許回家。那天他獨自在書房,我……深夜回來時,他已經倒在地板上,沒有了呼吸。送去醫院後,醫生說他死於心臟病突然發作。”
甘璐本能地意識到,他父親的突然去世,恐怕不止病逝這麼簡單。她抬起頭,只見尚修文緊緊咬住了牙,整個下顎的線條緊繃得有點兒扭曲了。她的心一下軟了,伸手握住他的手:“過去的事了,修文,別自責。”
“他的確有心臟病,但年年體檢,並不嚴重,急救藥物就在他手邊,他根本沒動。媽媽忙於跟組織匯報解釋,我忙於收拾自己的爛攤子。我們都沒留意到,他承受來自公司和家庭的壓力太大,qíng緒十分反常……”
尚修文驀地將頭扭到一邊,再度緊緊咬住了牙。甘璐只默默握住他的手,兩人並坐著,無聲地等待著qíng緒平復下來。
尚修文重新開口時,聲音更加暗啞:“我不可能不自責,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父親去世後,牽扯到他的那部分調查算是無疾而終了,母親也並沒有什麼涉及違法亂紀的錯誤。但她很受打擊,她向上級要求了調動,到這邊的衛生部門擔任一個閒職,差不多斷絕了事業上的追求。父親留下的公司損失巨大到無法估量,我也沒心qíng再去繼續經營,做了套現,糙糙結束了所有業務。當時舅舅工作的鋼鐵公司改制,他看好國內鋼鐵行業的發展,決定接手,我就把手頭的錢全投資進去,然後來了這裡。”他反手握住甘璐的手,“現在你能理解我為什麼迴避談這件事了嗎?”
“修文,你講的是這麼令你難過的往事,我再說我不理解,大概就是表現得冷血了。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你不願意對妻子提及傷心往事,也許我不該苛求。可是先不說別的,你認為你的經濟狀態是屬於你和你們家的秘密,這個姿態已經足夠傷害我了。”
尚修文反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她:“那並不是秘密,只是我和我媽媽都不願談論的事qíng而已。我有過很年少輕狂的過去,並且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璐璐,父親去世後,我反省自己,不可能再跟從前一樣生活。旭昇對我來講,只是一項很成功的投資,它在舅舅手上發展很快。但它由破產國企改制,J市經委一直持有相當部分的股份,股權分散。為了避免舅舅的經營受gān擾,我才將股份放到他名下,讓他名義持股,掌握絕對的控股權。我承認我參與了一部分經營,但那從來不是我的興趣所在。這些年我一直在慢慢減持手上的股份,讓舅舅成為最大股東。我不可能在認識你之初,就提起這些事。拖延到後來,我想,如果不出意外,我遲早會徹底退出旭昇,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那麼你是預備一直以一個小生意人的面目出現在我面前嘍。”
尚修文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之意,苦笑一下:“不,過年前我帶你去過遠望公司的晚宴,記得嗎?近一年來我已經一步步將股份轉讓與紅利部分資金投入到遠望,王豐與我父親的jiāoqíng是一回事,我對他的經營思路和理念很贊成,而且做投資與資金運營,是我的專業,我有信心做好。安達結束經營,固然有保旭昇的因素在內,但也是我計劃之中的事。我本來已經做出計劃,將手頭剩餘的股份轉讓給遠望,由遠望參與旭昇的董事會決策,約束舅舅的行為,把企業經營帶上正軌,在chūn節以後我會去遠望那邊上班,然後慢慢告訴你我在遠望占的股份,不讓你覺得突兀。”
“我只能說,你的安排很周密。”
“如果不是少昆先在巴西出事,吳畏又在這邊出事,我不會讓你在這麼突然的qíng況下接受這個消息。原諒我,璐璐,不要再計較這件事了,好嗎?”
室內一陣靜默後,甘璐抬起頭,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尚修文,這樣你就讓我別計較了。你拿我當什麼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嗎?”
“別這麼說——”
“那我該怎麼說?是呀,我就算不是傻子,也是一枚任由你撥弄的棋子。你來決定在什麼時間,以什麼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到了什麼時候,你覺得合適了,再賞賜多一點兒真相給我。你安排得這麼周密,我要是不為你喝彩,簡直對不起你的苦心。沒出這個意外的話,我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跟賀靜宜說的一樣,生活在你給我的愚人天堂里,還覺得自己的幸福來得沒一絲缺憾,多諷刺。”
“我們根本不需要理會她說了什麼,她現在只是和我們的生活毫無關係的路人罷了。”
“對你來說,她真的已經成了路人嗎?修文,看來你不坦誠已經成了習慣,甚至對你自己都做不到誠實了。我們夫妻一場,我來幫你面對一下好了。你那段鮮衣怒馬、年少輕狂的過去,很大程度上包括了賀靜宜吧。”她眼看著尚修文緊緊抿住嘴唇,卻毫不留qíng地繼續說,“開寶馬越野車、時常去國外與香港購物、讓女友刷卡買名牌眼都不眨……”
尚修文的臉一下沉了下來:“這些是她對你說的嗎?”
“沒錯,我傻歸傻,不過沒有生活在真空里,不是全然的一無所知,並且我聽到這個已經很早了,可不是在昨天。可憐我當時還對自己說,你的老公大概經歷過生意失敗,你既然並不在意物質享受,那麼最好識大體,顧全他的自尊,別在他面前提這些舊事。”甘璐呵呵一笑,滿是自嘲,“修文,你得承認,我表現得很賢惠吧。”
“對不起,璐璐。她沒權利這麼挑釁你。”
“我們別急著批評她,你也不用急著代她道歉,也許她認為自己確實有某種你我都不知道的權利也說不定呢。”甘璐冷笑,“你們分手的時間,恰好與你父親去世重迭了起來。這麼一看,還真是和你說的一樣,牽扯到了兩個家庭,是一個無可奈何的分手。難怪你一直自責頹唐,而她念念不忘至今,重新見面後仍然不停與你糾纏,跟我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