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還傻,阿駿。”她沒法再繼續下去,“我們別說這些了,我累了,先去睡覺。你去跟朋友好好玩吧,少喝一點兒酒。”
放下電話,對比室外的熱鬧,她發現室內空寂得可怕。她打開電視,裡面正播放著世界各地的人們以不同方式迎接千禧年的報導,大家不約而同地喝酒狂歡。她也拿出一瓶紅酒,找出開瓶器打開,倒了一杯,開始自斟自飲。
伴著窗外一直燃放得沒有停歇的煙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喝醉了,不知不覺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在酒jīng的作用下,她的夢境飄飄如同在雲端漫步,一時之間,她看到了舊居那顆樟樹在陽光下舒展枝葉,久別的母親穿著鄉村風格的碎花裙子,看上去年輕而健康,臉上帶著她從小熟悉的溫柔微笑,正在光線明亮的廚房離煮咖啡,虹吸壺“嘟嘟”作響,旁邊小收音機放著輕音樂。
這個夢如此聲色明麗,她甚至可以聞到咖啡的香氣。
她還沒來得及深深呼吸,卻又發現,祁家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邊,他穿著白色襯衫,手裡捧著馬蹄蓮與天堂鳥,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愛的人忽然之間全出現在她身邊,她簡直大喜過望,可是一轉頭,媽媽卻不見,她急切地叫著:“媽媽,媽媽……”
祁家驄扶著她的臉,輕聲說:“噓,噓,別哭,你在做夢。”
陽光灑在樟樹葉上有細碎的反光,收音機的音樂繼續縈繞耳邊,媽媽的氣息扔在這個廚房內,伴隨著咖啡香氣圍繞著她,有如此細節真實的夢境嗎?他的這個撫摸也是一個夢嗎?
她惶惑地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電視機扔在播放著一個慶祝千禧年的節目,而祁家驄正蹲在她面前。
“夢見你媽媽了嗎”祁家驄拭去任苒眼角的淚,輕聲問她。
她不回答,只爬起來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到似乎要將自己嵌進他的身體裡。他剛一動,她就不假思索地張開嘴,咬住了他的手臂,隔著襯衫的薄薄布料,她絕望,蠻橫地用力,牙齒咬進了他的肌ròu。他痛得一縮,卻再沒有動了,任狠狠咬著,只用另一隻手摟住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只到用力得牙齒和下巴全覺得酸痛不已,口中嘗到咸腥的味道,才慢慢鬆開了口,同時放開了接近麻木的雙手。
祁家驄抱起她,坐到沙發上,低頭看著她。在那陣狂bào的發作後,她顯得脫力般疲乏而呆滯,眼睛失神地對著天花板某個方向。
“你怎麼沒跟你爸爸回去?”
任苒聲音平平地回答:“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跟他回去了?”
祁家驄煩惱地皺眉,“我不相信他沒對你解釋清楚我現在的處境,他是法學專家,看得應該很清楚。”
“我不需要那些解釋。我跟你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你開著奔馳,cao作大筆基金,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祁家驄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撫摸著她瘦得尖削的面孔,嘆了口氣,“你這傻孩子,對愛qíng有太多làng漫到不切實際的想像,大概總以為能夠為愛人作出犧牲有一種殉道的美感。其實真正的犧牲沒有任何làng漫色彩可言,你早晚會知道,我並不值得你這麼做。”
“值不值得,讓我自己去判斷好嗎?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願意等我發現你是一個乏味的大叔,接受我的鄙棄?”
祁家驄彎起嘴角笑了,然而笑意在他臉上只是一閃而過,“如果只等時間讓你清醒過來,我到是樂意陪你玩下去。可是現在不同了,我已經一文不名,而且在這個行業里聲名láng藉,再沒人敢把錢jiāo給我cao作,照行內人的看法,我基本上沒有翻身的可能了。接下來我得真正消失一段時間,你最好回你父親家,繼續上學……”
“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
祁家驄重新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任苒,你弄不懂一文不名是什麼意思嗎?我這次來廣州的機票都是助手阿邦墊錢買的,事實上我已經不可能給他發工資了。我之所以過來,並不是想到你可能在等我。我租這房子時,預付了一筆租金和押金,現在是特意過來退租好拿回那筆錢救急的。”
“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並不在乎你有沒有錢。”
“可是我在乎。”
“錢有那麼重要嗎?你可以找一個普通的工作,我也可以出去上班,不需要你養,我們換一個便宜的房子住,一樣可以過得很開心,很多人都是這麼生活的。”
“任苒,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不可能忍受自己去過大多數人過的平庸生活。而且你又犯了一個錯誤,把平庸的生活詩意化了。你還不滿20歲,一直不識人間煙火,不要以為在深圳城中村住了一個月,你就見識了所有苦難。”
“起碼我不害怕跟你一起過苦日子。家驄,就算我不識人間疾苦,你也已經跟我講得很清楚了。我要的是跟你在一起,不管去哪裡,不管什麼環境。如果有一天,我受不了,我會坦白告訴你,到時候你再踢我走也不晚。為什麼一定要在現在推開我?”
祁家驄嘲諷地笑了,“別這樣對我表白,任苒,我沒打算帶任何女人去過動dàng不安的苦日子,一等著她一點點失望、幻滅、抱怨。我接受生活所有殘酷的一面,可是我不打算親手製造出這種悲劇來讓自己藐視自己。”
接近午夜時分了,外面煙花驟然變得密集,伴隨著煙火升空的嘯音和爆炸開來的“嘭嘭”聲,紅的、綠的光焰在室內輪番一掠而過。那樣的繁華熱鬧在她們身邊上演著,襯得她們仿佛已經與時間脫節,游離於這個歡呼喧鬧的城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