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穿耳dòng,平時最多戴一條項鍊。她說這條項鍊最好配夏天穿的裙子,後來這裡掉了一粒碎鑽,她心疼了好久。”
那個小小的缺失處在天鵝標誌的尾部,並不顯眼,如果不是任世晏指給她看,她不會注意到。
“這大概是我送給她最貴的一件禮物,拿第一本書的稿費給她買的。”任世晏又拿出一個huáng金手鐲遞給任苒。這手鐲放在掌心沉甸甸的,分量不算輕,上面鏤刻著工藝複雜而jīng巧的龍鳳呈祥圖案,“那個時候只流行24Khuáng金,買回來後,她說她喜歡,可是我只感覺她覺得覺得這東西又貴又俗氣,幾乎從來沒見她戴過。”
任苒確實沒法將這個手鐲跟媽媽聯繫起來。
任世晏喟然嘆道:“想想看,你媽媽沒對我提過要求,我給她的實在太少。”
“媽媽一向不在乎這些物質方面的東西,她……”
任苒驀地打住。當然,她母親最在乎的是感qíng,是家庭。可是她離世時,她努力維繫的家庭只保持著名義上的完整,她的婚姻千瘡百孔。想到這一點,任苒的眼底頓時酸澀難當。
“怎麼突然想起拿這些給我看?”
“你媽媽的遺物,由你來保存最合適。”任世晏合上首飾盒,“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小苒,你再怎麼恨我,我都無話可說。”
她怎麼還可能恨她?跟前坐的這個男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雖然仍腰背筆直,風采不減,卻也初現蒼老之態,鬢邊有了絲絲白髮,婚姻面臨失敗。任苒無法再去質問、責備他。她伸手接過首飾盒,鄭重地說:“爸爸,我會好好保管這些東西的。”
“以前你問到我為什麼要背叛你媽媽,我說過等你長大了,你才會理解感qíng這件事很複雜。”
“我想過很久,爸爸,比如感qíng為什麼會有變化,婚姻為什麼不能永恆……聽著很幼稚是不是?不過當時的感qíng就是不把這些問題弄明白,簡直就沒法好好活下去,後來我跟你說的一樣,長大了,只能接受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感qíng也不是非此即彼,不知道這算不算理解了感qíng的複雜程度。”
“你媽媽是無可挑剔的好妻子、好母親,她溫柔、賢淑,有犧牲jīng神,放棄了自己事業上的追求,一心支持我。我沒跟其他同學一樣,去當職業律師掙錢養家,也沒有在教書之餘去做兼職律師賺外快讓她過更舒適的生活,而是一直做清貧的理論研究工作,在當時經商氣息那麼濃厚的南方,我的收入算少的可憐,可她從來沒抱怨,我不記得她曾苛求過我任何一件事。”
可是這樣也沒能阻止你開始長達八年的婚外戀。
任苒矛盾地看著父親,她一時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聽父親講下去,對母親的生活了解得多一點,還是想迴避揭開傷口,以免知道更多真相,喚來更多心痛。
任世晏陷入回憶之中。
“我跟你媽媽結婚以後,過了很長時間清貧的生活,不過也很幸福。後來,我們有了你,我在學術上取得了一點成績。當然我十分滿足,有時候甚至會想,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她這一全心全意對我的付出。”
難道真的像有的jīng神分析理論所說的那樣,面對一個無可挑剔的女人,男人會有道德上的焦慮感,所以會選擇出軌減壓——任苒這一年多讀的心理學方面的專著實在不少,心裡一下閃過這個念頭,然而,套用這樣的理論分析父母的感qíng,她馬上有qiáng烈的不適,不願意再想下去。
“我想過要盡力回報她,讓她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不過,我到底只是一個自私的男人,的確並不配她那樣對我。人到中年,最初只是一念之差,我放縱了自己,後來……就漸漸難以擺脫,甚至習以為常了。”
“爸爸,”任苒緊盯著任世晏,啞著嗓子說,“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你是想讓我理解,你麻木的錯誤就是她用她的一無所求侵擾了你,你不能回應回報她,於是你有欠債一樣的負疚和罪惡感,索xing一步步變得更壞,走得更遠來平衡內心,並且試探她能包容你到什麼程度嗎?”
“不是你想的這樣,小苒,爸爸今天不是來懺悔,或者推卸責任的。”任世晏並不迴避女兒的目光,“我知道你對你媽媽的感qíng,我已經徹底辜負了她,無可挽回,沒資格求得諒解,怎麼可能在你面前詆毀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所有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不想讓你生活在往事的yīn影里。”
“可是她的犧牲有一部分是為我,我知道這一點,就不可能不負疚。”
“不,這一點你不需要自責,當年你媽媽知道我和季方平的事後,她很憤怒。”
“她是害怕婚姻破裂傷害我,就忍了下去嗎?”
“她並沒有隱忍,她只是不願意再你面前與我爭吵。我頭一次看她爆發了,摔了廚房裡的一套餐具,打了我一記耳光。”
任苒完全呆住,她想像不到母親會有這樣的時刻,而她卻一無所知。
“冷靜下來以後,我們商量過離婚,她只要求你的撫養權,但先反悔的那個人是我。我捨不得放棄她好,也捨不得放棄你。我求她原諒,再給我一次機會。她猶豫了很長時間,還是同意了。可是我看的出來,她再沒有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