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他再度看一下這個地名,“你去跟阿邦確定行程吧。”
阿邦跟隨陳華多年,深知他的行事風格,安排的行程十分緊湊,從W市到T市,再到漢江市,一系列會面、會議再加主持一個簡短的項目啟動儀式。但他還是在T市多停留了一晚。
這個接近山區的城市,同樣被席捲大半個中國的罕見寒冬籠罩,積雪未化,天氣yīn沉。站在高登酒店看下去,視線無遮無攔,可以看到不遠處一幢灰色的五層樓建築,那是T市公安局,凜冽的北風chuī得樓頂的旗子獵獵飄動,有異樣的孤寂感。
任再就是在這個城市突然消失。那一晚浮上眼前,他的心底隱隱作痛。按照他的判斷,她留在此地的可能xing極小。可是她也沒有回Z市。她到底會去哪裡,他沒有一點概念。
陳華開著那輛路虎離開T市,按照車載GPS的預先設定,徑直駛上去Z市的公路。
這輛車已經由任苒使用了大半年時間,但裡面和jiāo到她手裡時一樣,沒有香水座、沒有懸掛的小裝飾品,沒有額外添置的坐墊,跟他以前看到的任苒自己買的那輛裝飾得十分女xing化的兩廂車截然不同。
但車裡多少還是留下了一點兒屬於她的痕跡:一個密封水杯放在置物架上,半包濕紙巾和大半瓶口香糖放在扶手箱內,各式收據整整齊齊收在一個票夾,一隻深褐色太陽鏡仍擱在中控台。除此之外,他甚至疑心自己聞到了某種帶著清甜的香氣——如她身上的氣息。
身為心思嚴謹、但從來不算感qíng細膩的男人,卻突然有了如此細緻的感受能力,有時是種折磨。
他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獨自長途駕駛了。孤寂漫長的行程,讓他想到他自已經歷過的那次消失。
風光無限的事止陷入谷底,在私募業內聲名láng藉,看不到將來——可是那樣接近滅頂的打擊,也並沒有讓他陷入沮喪。一方面,金錢對他來講始終只是用來cao作的砝碼,所有的損失停留在帳面;另一方面,任苒的陪伴撫慰了他所有隱秘到不可能表達出來的憤怒和不安。
在異鄉輾轉,從零開始的日子裡,他時不時會記起老李對他說過的話,你年紀輕輕,就已經把自己弄得太無牽無掛。他當時笑著反問:這樣不好嗎?老李喟然嘆道,只有武俠小說和修禪有這樣的傳說,心無掛礙才可以專注到最高境界,普通人如果放棄牽掛,也就放棄了生活的樂趣和體驗。
直到認識任苒以後,他才真正領會了老李這句話的意思。
到了Z市,如他預料的那樣,他並沒找到任苒的下落,等了近一周後,他收到了任苒的電子郵件。這是她給他寫的第一份郵件。
她簡短而明確地告訴他,她不希望跟他有任何糾葛,請不要再繼續找她。
任苒選擇了消失。哪怕與他度過了最親密的時刻,她仍然毫不猶豫地走了,她是不是已經決定放棄所有牽掛,將他徹底從她的生活中剔除出去?
按照行程,陳華離開T市後,便馬上到了漢江市,忙完公務,便回到明珠酒店,到樓下才知道,當天是qíng人節,酒店打出招貼,宣傳著頂層托斯卡納餐廳的qíng人節套餐。他向來無視這種節日,徑直回了他的套間,端著一杯酒站在窗前俯瞰漢江市區的萬家燈火。
他想到與任苒的初次相逢,就在腳下這個城市。時間無qíng地流逝,那張年輕的面龐如隔雲端,異樣遙遠。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哪裡都有關於她的記憶。又或者,她已經在不知不覺被他鐫刻於心底,再也沒法擺脫了。
他匆匆來去,處理完公務便返回北京,沒有稍事停留,卻完全不曾想到,他再度與任苒擦肩而過,她就生活在這個城市他視線範圍內的某一盞燈火之下。
億鑫在漢江市的項目已經啟動,有了不算小的分支機構,但陳華在頭天接到任苒的電話後,只讓阿邦訂機票,沒有通知任何一個下屬。他上了機場到達廳,上了計程車,徑直來到任苒約定的綠門咖啡館。
這時咖啡館才開門不久,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照進來,桌子上鋪的綠色格子桌布顯得色彩鮮明。任苒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擺了一杯猶自冒著熱氣的咖啡,聽到風鈴一響,她抬起頭,與陳華視線相碰。
“陳總,早,想喝點什麼?”她問他,同時招手叫來服務生,仿佛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早晨,他們經常在這裡不期而遇,相互打著招呼,坐下來一起喝咖啡聊天。
“黑咖啡,謝謝。”
陳華在她對面坐下來,打量四周,裡面還沒有其他顧客,一個服務生正拿著噴壺,給四處擺放的闊葉植物上噴水,鋼琴曲靜靜流淌在室內。
“這不是老李留下來的那家店吧。”
“算是吧。這裡現在的老闆是蘇珊,不過她外出旅行,應該下周才會回來。”
“你在這邊住了多久?”
“離開T市以後,我就來了這裡,沒有離開。”
“你決定定居在這裡?”陳華眉毛一揚,“從哪個方面講,這個城市都算不上氣候溫和。”
任苒並不回應,“目前我在這兒生活得不錯,有一份我喜歡的工作,有男朋友,短時間內我不會離開。所以我希望我的生活保持平靜,不被打攪。”
陳華保持著不動聲色,“這是你第二次對我說起你有男朋友了,希望這次我有機會見到他。”
任苒當然記得第一次對陳華提起自己有男友是在什麼qíng況下,談話一開始就被他定下調子,她絲毫也不驚訝。“沒有那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