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拉薩出發的第六天傍晚,歷經日喀則、拉孜、昂仁、薩嘎、仲巴和普蘭等六個縣,高翔一行人終於到達了阿里地區的jiāo通樞紐獅泉河鎮。遠遠一片燈火出現在他們面前,其實完全比不上他們所習慣的城市的燈火那樣密集繁華,卻也足以令他們為之歡呼了,左思安更是興奮得兩眼熠熠生輝。孫若迪打趣她:“鎮定,鎮定,在這裡激動消耗氧氣,待會兒見你爸爸就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左思安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張帶其他人去一家賓館投宿,高翔帶著左思安在政府招待所先下車,她迫不及待地向里跑,進去便扶著牆壁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了。
高翔跟進來,不免覺得好笑,示意她平靜下來,問前台服務員左學軍住哪個房間,服務員打量著他們:“左縣長已經去了措勤。”
高翔問:“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服務員搖頭:“這個我可不清楚。”
這時一個正要往裡走的中年男人cha言道:“老左半個月前去措勤上任,擔任那裡的縣長,短時間內不會回來的。”
高翔吃了一驚,轉頭看左思安,她眼睛發直,手扶住桌子才支撐著站住,他一把攙住她:“別急,我再送你去措勤就是了。”
中年男人說:“這裡不能走快了,也不能激動,你快讓她在沙發上躺躺。”
服務員十分善良,馬上端來熱茶給左思安喝,那中年男人責備高翔:“你怎麼能帶小姑娘上這個地方來,更別提還要帶她去措勤了。那裡是整個阿里地區海拔最高、條件最艱苦的縣城,大人上去都會吃不消……”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左思安“哇”一聲哭了出來,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馬上堵住了她的嘴,哭聲中止,她大口大口急速地呼吸著,臉色轉瞬發青,嘴唇發紫,手腳痙攣起來。高翔被嚇住,馬上抱起她,問服務員:“這附近哪裡有醫院?”
那中年男人一把攔住他,馬上拿來一張報紙,利索地捲成圓錐狀,將錐尖撕開,露出一個小孔,大口那邊緊貼到左思安面部,囑咐她別怕,就在面罩內呼吸。
高翔不放心地問:“這樣就可以了嗎?”
“她這是呼吸xing鹼中毒。”那中年男人對高翔解釋著,“是高原反應的一種。簡單講就是呼吸太深太急,把體內的二氧化碳全呼出去了,用這個面罩罩著,把呼出去的二氧化碳吸回來,過一會兒就沒事了。你這臉色也夠嗆,趕緊坐著休息一下。”
高翔長吁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頭暈目眩,心跳急驟,似乎要從嗓子裡蹦出來,腿頓時軟得無力支撐站住,他努力想把左思安放下,竟然提不起力氣。這時左思安將那個簡易面罩移開一點兒,啞聲說:“你快坐下。”
他抱著左思安癱坐到沙發上,緊張地低頭盯著她,面罩蓋住她的大半個面孔,只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眼神空dòng地看著他。這個看來簡單的措施竟然起了作用,她的呼吸慢慢恢復正常節奏,身體在他懷中鬆弛安靜下來。
他吁了一口氣,全身頓時鬆懈下來。招待所小小的前廳內不時有人出入,牆角的電視機放著他們聽不懂的藏語節目。高翔一動不動坐著,在失望與高原反應的雙重作用下,一種jīng疲力竭的虛空感覺將他擊中,他心跳沉重,四肢失去協調能力,大腦仿佛再也無法有效傳達出一個行動的指令。所有的思緒都離他而去,只有懷裡的那個小女孩抓著他的衣襟,牢牢盯著他,提醒他必須保持呼吸,努力恢復正常。他下意識抱緊她,她也更深地依偎進他懷裡。
過了好一會兒,左思安先緩過勁來,從高翔懷裡爬起來,站在他面前,擔憂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他頭痛yù裂,勉qiáng一笑:“沒事。”
她沒有被說服,猶豫了一下,抬手用冰涼的手指抹去他額頭的冷汗,將服務員端來的熱茶遞給他。他根本不想動,也不口渴,但怕她著急,勉力接過來喝了一口。
那中年男人好奇地看著他們:“你們找左書記有什麼事?”
“他是我爸爸,我想看看他。”
中年男人一怔:“我姓周,也是從內地過來援藏的,你爸爸去措勤之前跟我住同一個房間。小姑娘,你怎麼會不上學大老遠跑到這裡來?”
左思安沒有解釋,只是重複著:“周叔叔,我想看看我爸爸。措勤離這裡遠嗎?那裡是不是真的很苦?”
老周的眼圈突然有些紅了:“還是閨女惦著爸爸。這麼遠的路都走了,到措勤就不算遠了。放心,那裡就是海拔高些,其他還好,我明天給你們看看有沒有過去的便車。”
高翔說:“謝謝,我們開了車過來的,不麻煩您了。”
“小姑娘,你在這邊坐坐。”他對高翔說,“你跟我來一下,我給你一份詳細的jiāo通圖。”
老周帶高翔走到後面,突然問他:“你跟老左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家的朋友,他妻子托我送他女兒過來的。”
老周點點頭:“有些話我不好當著那小姑娘的面說。要知道我們這些從內地過來的gān部,單身一人援藏,這裡又根本沒有別的娛樂,忙完工作閒下來肯定就是談自己的家人,談在內地的生活。只有老左這人古怪,心事重重,跟我一起住了三個多月,從來不接這個話題,也幾乎沒見過他往家裡打電話,我還以為他是孤身一人,沒想到他有這麼可愛貼心的女兒。他知道他女兒要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