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路,天氣十分yīn沉,隨著海拔越來越高,大家都開始不同程度地覺得呼吸困難、頭痛難忍,孫若迪和小芸的症狀尤其嚴重,不得不拿出攜帶的氧氣瓶開始吸氧,高翔也覺得心跳極不規律,呼吸有些困難。
停車休息的間歇,大家都下去稍事活動,左思安突然扯一下高翔的衣角,輕聲問他:“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
“可是你的臉色很難看,而且,你今天好像在不停喝水,”
他的確口渴得厲害,沒想到她留意到了這一點,他看看她,她的面色同樣蒼白憔悴,嘴唇有些發紫:“我沒事,你也不要硬挺著,有什麼不舒服的馬上告訴我。”
到了中午,已經進入措勤境內,突然開始下起冰雹,手指頭大小的結晶體細密地打在車頂和玻璃上,聲音入耳驚心,泥濘的道路更加崎嶇難行,車子顛簸得厲害,只能以緩慢的速度向前推進著。然而在轉過一個山口後,高翔開的車突然陷進泥沼內,車輪空轉,頓時動彈不得了。兩輛車上的男人都下去,開始往車輪下面儘可能地墊石塊。寒風刺骨,冰雹砸在頭上隱隱作痛。高翔正蹲在車輪下往裡塞著石塊,突然發現搬石塊放到他身邊的是一雙纖細的小手,他一怔,回頭一看,發現左思安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正不停從路邊搬石塊過來。
“你趕緊上車,小心著涼。”
左思安搖搖頭,繼續氣喘吁吁地撿石塊,累了就蹲一會兒,稍微緩一口氣再繼續。施煒也下來幫忙,跟她一樣行動遲緩。
高翔清楚在高原搬石頭,要比平時花費更多力氣,他身為年輕qiáng壯的男人都覺得吃不消,頭痛不說,呼吸也變得加倍艱難,更何況左思安只是一個孩子,四個月前經歷了剖腹產,三個月前還曾經大病過。他抽空看看她那單薄的身影,心裡十分擔憂。
墊好石塊,他們掛上鋼絲繩,多吉開前面一輛車,老張開後面的車,隨著一聲號令,兩車同時發動,其他人到後面一齊推著,發動機轟鳴,鋼絲繩繃到筆直,後面這輛車仍然沒有動靜。他們既沮喪又疲倦,只好繼續找來更多石塊往車輪下填著。
左思安抱著石塊步履蹣跚地走過來,腳下一滑,跌倒在泥水裡,高翔伸手將她拽出來,看到她的手上在流血,厲聲說:“你不許再gān了。”
她依舊不理,他抱起她,打開車門將她硬塞進去:“若迪,幫她清洗一下傷口,包紮起來。不許她再下車。”
他重重甩上車門,只覺得已經jīng疲力竭,心臟狂跳,嗓子好像著火般灼痛,耳朵里有不間斷的“嗡嗡”鳴響。再看看多吉、老張、施煒和大明,也都一樣靠著車子在呼哧呼哧喘氣。
老張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歇一下吧,不然都吃不消了。”
他們各自靠著車子休息,此時冰雹停了,飄起鵝毛般的大雪,雪花洋洋灑灑在他們頭頂、身邊盤旋著,老張發愁地看著暗沉的鉛灰色天空:“雪要下個不停可就麻煩了。”
多吉突然高聲說:“有車來了。”
一輛越野車打著車燈緩緩駛來,幾個人拼命揮手,那輛車子停下來,三個男人同時下車,他們都戴著氈帽,穿著厚厚的綠色軍用棉大衣,其中一人cao著普通話問:“怎麼了?”
老張說:“車陷進去了,泥水太多,拖不出來。”
那人過來蹲下查看著,鎮定地說:“別急,我們帶了鐵鍬。”
他站起來向後走,招呼著司機開後備廂。這時高翔靠著的這輛車車門突然打開,左思安沖了下來,孫若迪探頭出來叫著:“喂,你這孩子,叫你不要下車,你別去添亂好不好!”
高翔也有些生氣了:“小安,回車上去。”
左思安沒有理會他們,一路踩得泥水飛濺地向那人跑去,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啞聲叫:“爸爸。”
那人仿佛驚得呆住,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來。
高翔這時也認了出來,他正是左思安的父親左學軍,只是他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糙,跟這裡很多人一樣,因為長時間處於缺氧環境,面孔有些腫脹,完全不復當初在清崗時的斯文模樣。他仍處于震驚之中,盯著面前的女兒,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是我,是小安啊。”左思安懇求地叫他,他終於回過神來,緩緩抬手抱住了女兒。
這個場面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風聲從他們之間呼嘯而過。靜默良久,左學軍拍拍女兒的背:“來,你上車等著,爸爸先幫他們把車拖出來。”
他們帶了工具,而且顯然有著應付這種qíng況的豐富經驗,效率頓時大大提高。一個小時後,車子終於從泥沼中掙脫了出來。左思安坐到他父親的車上,那輛車在前面帶路,他們重新出發,孫若迪握住高翔的手,輕聲說:“你是對的,我們確實應該送小安過來。”
高翔沒有說話,一方面他十分疲憊,頭痛yù裂,身體像那輛才從泥沼里拖出的越野車一般沉重;另一方面,他不認為左學軍會這麼看。放開女兒後,左學軍顯然也認出了他,冷冷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感激的神qíng,然後有條不紊地布置著拖車的步驟,神態十分冷靜,看不出有與女兒重逢的喜悅。
他倒從來不曾希望得到任何感激,只是左學軍那個自我抑制的態度讓他有qiáng烈的不安感。
第七章2013年,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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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阿里昆莎機場位於地區行署所在地獅泉河鎮的西南方,修建於2007年,是目前世界上海拔第三高的機場。